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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珠孙子一样地走进办公室。看见大导正坐在正对着门口的沙发,手上摩挲着鎏金打火机,烟灰缸里挤满灭掉的烟头,旁边躺着一包快抽完的黄鹤楼1916。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皱起的眉毛连成一道。大宝贝在旁边哭哭啼啼,梨花带雨地把错都归结到自己身上。抹着眼泪地觑着大导的脸色,一边还要装模作样地安慰林珠,叫她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太自责,毕竟“怪我不小心,只怪我太小心”。大导点起一根烟,拔上一口。一双下垂的三角眼审视着已经自行坐到对面的林珠,将滤完的烟直直地吐到她面前。浓烟呛得她咳嗽了几声,眼睛也被熏得流出眼泪来。“这件事情也不全怪师姐,我也是有责任的。都怪我前一天跟师姐讨论学术到三点,搞得两个人都没有休息好,不然也不会发生这些糊涂的事情……”她上前抽出两张纸巾,一张塞到大宝贝手里,一张折起来抹被熏得睁不开的眼睛。连跟大宝贝“讨论学术”这几个字都说得出来,滑稽,太滑稽了。大导沉默片刻,怼灭烟头,视线定在大宝贝身上,表情非常严肃。“这么多年,这么多人帮你。就算是头猪也能飞起来了!”大宝贝抽噎地听着,低头不语。大导“唉”一声,重重叹了口气,“这样吧,我们的失误也不能让别人承担。季蓓蓓,你赶紧去安排相应组别的重新品鉴。”林珠心一紧,看到龚雪峰的嘴在那里关关张张像一只水里的鲶鱼,嘴巴咕咚咕咚地吐泡泡,吐一个破一个,根本就是在放屁。把比赛的公信力当儿戏,玩儿呢?中国的葡萄酒一直以来都没法在国际上获得认可,关键之一就是连酒评家的口都不能入。北农辛苦了这么些年,由第一任郭院长建立起来的北农亚洲葡萄酒大赛,做了二十多年才稍有一些起色,获得了一点点国际上的认可。若因这点私利被诟病,那真是得不偿失。更何况,打分的人不是他们,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露脸的是她,打出来的分说推翻就推翻,难道不是在公众面前无视她的专业能力和个人声誉?这关乎林珠的名声,即使她现在只是个无名小辈,但她的理想是成为学…
林珠孙子一样地走进办公室。看见大导正坐在正对着门口的沙发,手上摩挲着鎏金打火机,烟灰缸里挤满灭掉的烟头,旁边躺着一包快抽完的黄鹤楼1916。
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皱起的眉毛连成一道。大宝贝在旁边哭哭啼啼,梨花带雨地把错都归结到自己身上。抹着眼泪地觑着大导的脸色,一边还要装模作样地安慰林珠,叫她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太自责,毕竟“怪我不小心,只怪我太小心”。
大导点起一根烟,拔上一口。一双下垂的三角眼审视着已经自行坐到对面的林珠,将滤完的烟直直地吐到她面前。
浓烟呛得她咳嗽了几声,眼睛也被熏得流出眼泪来。
“这件事情也不全怪师姐,我也是有责任的。都怪我前一天跟师姐讨论学术到三点,搞得两个人都没有休息好,不然也不会发生这些糊涂的事情……”她上前抽出两张纸巾,一张塞到大宝贝手里,一张折起来抹被熏得睁不开的眼睛。
连跟大宝贝“讨论学术”这几个字都说得出来,滑稽,太滑稽了。
大导沉默片刻,怼灭烟头,视线定在大宝贝身上,表情非常严肃。
“这么多年,这么多人帮你。就算是头猪也能飞起来了!”大宝贝抽噎地听着,低头不语。大导“唉”一声,重重叹了口气,“这样吧,我们的失误也不能让别人承担。季蓓蓓,你赶紧去安排相应组别的重新品鉴。”
林珠心一紧,看到龚雪峰的嘴在那里关关张张像一只水里的鲶鱼,嘴巴咕咚咕咚地吐泡泡,吐一个破一个,根本就是在放屁。
把比赛的公信力当儿戏,玩儿呢?
中国的葡萄酒一直以来都没法在国际上获得认可,关键之一就是连酒评家的口都不能入。
北农辛苦了这么些年,由第一任郭院长建立起来的北农亚洲葡萄酒大赛,做了二十多年才稍有一些起色,获得了一点点国际上的认可。若因这点私利被诟病,那真是得不偿失。
更何况,打分的人不是他们,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露脸的是她,打出来的分说推翻就推翻,难道不是在公众面前无视她的专业能力和个人声誉?这关乎林珠的名声,即使她现在只是个无名小辈,但她的理想是成为学科带头人,引领中国的葡萄酒走向世界。
于是林珠拳头一紧,鼓起勇气说:“龚老师,我认为这样做不妥。”
龚雪峰眼神闪烁,又点起一根烟抽起来,吞云吐雾地在林珠面前用雾气隔出一堵墙,烟头在指间微微颤动。
这两年多亏了施竞宇,才能让自己不再发愁每年几百万的国家项目基金如何合理合法地套现。今年还剩最后一个季度,学校账户里剩下的一百来万像游丝般牵扯着他的神经。施竞宇也没要什么不得了的回报,只不过是请他推他的新品牌一把,送他一个奖,帮他的公司造造势而已。
即使是极度抠门的龚雪峰也觉得这是个极划算的买卖。
施竞宇现在实在丢不得,惹不起。
再看看面前的林珠,龚雪峰心里嫌弃得直摇头。
招她的时候就看上她身材高挑、长得漂亮,完全可以当个门面带出去。摸了摸她的家庭背景,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学术圈里又完全没有人脉,对他产生不了什么威胁。加之她能干肯干,脑袋聪明,小时候又有留守儿童的经历,想出人头地的心思肯定比那些在城市里被捧着长大的小孩更大,更能豁出去。
综合考量下来,当时他可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决定推了一个大人物的孩子收的她,真算是为了她丢掉了好大的利益。
没想到,这厮根本刚正不阿,油盐不进,宁折不屈!心里想的唯有闷着头做学术,闷头当驴!
于是他每每想到为了林珠而拒绝的那个学生,就后悔不已。
“行了。”龚雪峰不耐烦地打断她,看看墙上的时间,又不痛不痒地像安慰刚刚被教训得失落的小狗一样,“蓓蓓评职称的事情你也帮了很多忙,明年到你,我们也都会鼎力相助。”龚雪峰站起来拍拍林珠的肩膀,“小林,你干的活我心里都有数,你是个朴实的孩子。等你‘毕业’了,我也算是‘毕业’了。为了这个共同的目标,我们一定要师门同心,其利断金才好。千万别让我们的师门成为学院里那些虎视眈眈人的盘中餐!”
***
林珠恹恹地走出教学楼,跨上共享电动车。
下午两点的阳光穿透梧桐叶,在柏油路上投下铜钱大的光斑。
北城的阳光像撒了层粗盐,每道光束都带着黄土高原的颗粒感。
电动车碾过北校区的青石路,太阳像融化的金箔把老钟楼晒得金黄。这座1934年建成的苏式建筑,砖缝里嵌着岁月的褶皱,抗战时期的弹孔像褪色的标点符号。
楼前百年梧桐的叶子蔫蔫地垂着,蝉鸣声在玻璃大棚的嗡响里显得格外沙哑。
再往前走,博览园的玻璃穹顶像水晶碗扣在草坪上,馆内55万份植物标本在冷气中沉睡。
路过试验田埂,戴草帽的学生正蹲在玉米地边记录玉米须颜色。陶土渠里的清水和塑料管中的营养液在向日葵田汇合,浇出一条流动的彩虹。无人机群喷出的白雾和远处扬起的草木灰一同掉落,像一篓星星被乱乱洒下来。
穿过植保学院,紫藤花爬满花廊。绕过青贮饲料塔,动物科学基地的学生们正在给秦川牛测量体温。
路尽头的图书馆在热浪中蒸腾。
电动车拐过唐代古槐下的坡道,林珠不得不眯起眼。
风像丝绸拂过脚踝。与前日在深南大道被空调外机热浪袭击的触感截然不同。她的防晒袖不再被汗水腌成半透明的蝉蜕,速干面料下的汗珠刚冒头就被秋风卷走,留下细微的瘙痒感。每口呼吸里带着的不再是汽车尾气的灼热,而是肉夹馍的焦香与粉笔灰的微尘。
如果不是那滑稽的乌龙,或许她此时此刻会在滨海大道上吹海风。被林立的高楼大厦包围,欣赏夜晚闪烁的城市灯光。
可是当她在古槐的荫蔽下,看着无人机群在麦浪间织出的航线。忽然觉得连指缝里沾着的泥巴都是自然的馈赠。
她喜欢这里,喜欢这片被渭河滋养的黄土高原,喜欢那些被千年农具雕琢出的塬、梁、峁、川。
这里的沟壑不是地理书上的等高线,而是外婆用木犁教她识字的笔画。奔跑在秦岭褶皱深处的童年已把葡萄藤的虬劲刻进她的骨血。
她深深地热爱北农。
晨跑时总会遇见白发教授拎着布口袋在试验田捡麦穗,葡萄酒学院的紫薇树下,总有三两学生捧着自酿的桃红葡萄酒请路过的老校工品鉴。
她还记得本科的时候,在葡萄酒品鉴课上,老教授突然掏出手帕包着的搪瓷缸告诉他们那是他的导师当年用军用水壶改的醒酒器,热情地鼓动学生用iso杯对比差异。
当她带实习生在宁夏酒庄做橡木桶陈酿试验时,酿酒师骄傲地找出当年的毕业照告诉她:“学姐,我2007级发酵工程的。”
她臣服于把每个踏入这座校园的人都变成大地忠实解读者的魔力。
心里默默地发誓一定要留在这里。
她松开车把,让电动车顺着缓坡自然下滑。仰起头,脸被树叶间漏下的光温柔地舔舐,感觉这里的风都更有生命力——先卷来青贮塔顶正在翻堆的燕麦稭秆味,接着是实验室排气口飘出的赤霞珠果渣发酵气息,最后那缕钻进防晒衣领口的,分明带着试验田盐堿土特有的苦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