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83%
第83章83%
天元之所以能一眼辨认出这个同样拥有纯金色眸子的少年并非当年的故人重生,是因为咒力。
清定身上没有丝毫咒力波动,简直和死去的伏黑甚尔一模一样,但他所认识的那个人,却是能力足以媲美五条悟的天才咒术师。
他的名字不能以任何方式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因为他是“不存在”的人。
“没人知道当年那对孪生兄弟在封印厄道阵眼时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本应是一个简单的任务,千百年来重复过无数次,将灵榫钉入阳门和阴门,他们不会有任何危险。”天元如枯木般沟壑纵横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疲倦黯然,让人恍然意识到,面前这个饱经沧桑,见证了咒术界历史的古老存在,曾经也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他的声音干涩,四只被黑色瞳仁填满的眼睛里满是遗憾,“但厄道的阵眼崩坏了,我的老友……智明大师,他不顾我的劝阻下了海。用自己的命换回了那个孩子的命,羂索……也就是双胞胎中的弟弟,就此失踪,当时我们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羂索……”夏油杰轻声重复着这个佛教色彩异常浓厚的名字,柔软的音节从舌尖弹出,带着极为隐晦的阴冷杀意,“这就是那个多次出手算计我们的人?”
天元放下了书中的茶杯,点了点头,在面对清定好奇的目光时不由自主地移开了视线,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忆往事了,那些苦涩的,灰败的记忆被他掩埋在时光深处,而当他再次将它们挖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它们并没有随着他一起老去腐朽,反而活生生地滴着血,嘲讽着他的懦弱伪善。
这个被结界层层环绕的独立空间内见不到太阳,唯一的光源便是中央那棵顶天立地的巨木,昏暗的光线并不影响咒术师们敏锐的视线,夏油杰意外地发现这位在他心里和那些烂橘子没有任何区别的“天元大人”正低着头,回避着清定的目光,
“智明大师去世前,将他的弟子托付给了我,并叮嘱我一定要找到羂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天元皱起眉头,哑声道,“我与智明相识多年,第一次见他如此忧心忡忡,但他至死都不肯告诉我他在担心些什么,只是反复告诫我一定要找到羂索……但他只是伤重糊涂了,怎么可能有人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
“他从海底归来的第二天,便在崖边古庙中圆寂了。临死前,他背着所有人,将那卷记载着‘厄道’的卷轴拿出来烧毁——”天元的声音猛然拔高,显然这件事对他来说非常难以接受,他声音微微颤抖,“你们也许不理解,但东西是‘黄泉之书’的拓本,上面记载了许多咒术密法,是神明的遗物!那卷轴本身就是一件比特级更加强大的咒具!他竟然想烧了它!如果不是我到得及时,现在的咒术界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天元的情绪略有些激动,他那张老树般干枯丑陋的脸扭曲成一团,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疯了!”
“和他门下那个大逆不道的孽障一样!”
*
为了得到力量,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全部。
羂索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的师父是一个脑子被佛经锈蚀掉的老糊涂,明明守着宝库却不肯多行一步;他的哥哥是一个烂好心的伪君子,他在娘胎里就夺走了本属于他的力量,却还摆出一副伪善的样子假装关心他,保护他。
看得他想吐。
于是当那个老不死的臭和尚毫无戒心地将卷轴展示给他们看时,羂索几乎要为这两个人的愚蠢嗤笑出声。
多可悲啊,明明地图的后半部分就记载着足以让凡人脱胎换骨的强大术式,这两个人却只盯着那张没用的地图,像千百年来的庸人一样妄图逆天改命,强行扭转那群无知羔羊的命运。
月光下,又一次犯了错,被师父罚跪佛堂的少年扔掉了手中的佛珠,从容起身,毫不犹豫地转身推开了单薄的木门。海风凛冽,将他本就单薄的僧袍吹得衣袖翻飞,面容清秀的少年站在檐下,仰头看着乌云遮月的天空,在夹杂了雨雪的腥咸寒风中,他清瘦挺拔的身影像一只即将挣脱绳索的白鹤。
香炉中的香火被寒风熄灭,高高在上的佛祖静默垂首,凝视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师父和兄长下山去为因海难而丧生的渔民们超度,羂索对这种亡羊补牢的做法嗤之以鼻。人类,他们生性,贪,嗔,痴;他们诸多求不得;*衣食逼迫、尊长邀拦、恩爱牵缠、名利萦绊、灾祸横生、盲师约束、议论差别、志意懈怠、岁月蹉跎……这就是人类。
无药可救,不得解脱。
古老的卷轴在少年面前缓缓展开,对比他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孱弱的哥哥,羂索生而知之,过目不忘,他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地将枯黄纸面上每一个泛着不详血色的文字刻进心底,他黑沉沉的眼底映着诡谲难辨的幽光,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神情越发扭曲癫狂。黑暗中,他手中的卷轴像是被唤醒一般发亮发烫,那些文字从纸上游了出来,仿佛具有了某种令人作呕的生命力,一个个链接在一起,将这个莽撞贪婪的野心家死死缠绕。
嘈杂扭曲的絮语在头颅中炸响,那些黏腻兴奋的陌生语言仿佛具有极强的活性,将他的精神拖向不可直视的深渊,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完全变了副模样,他看到了,看到了星海中美丽炫目的色彩,那是真正的“权柄”,是跨越生与死的“终焉”……
“……羂索!!”
手中的卷轴滚落在地,在七窍流血陷入昏迷之前,他仿佛听见了师父的惊怒声和兄长焦急的喊叫,那没脑子的笨蛋还是这么沉不出气……
智明法师从没生过这么大的气,他一怒之下将羂索关进了柴房,用简单朴素的断食断水法来惩罚这个擅动紧物的孩子。
羂索倚靠在柴房破到漏风的墙壁上,手腕上的佛珠小巧玲珑,却重于千金,将他从一个掌握力量的术师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洁白的僧袍垂落在被雪水染湿的泥地上,晕染出脏污浑浊的颜色,但他混不在意,仍旧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气度清贵,愣是将破旧柴房坐出了华贵雅室的感觉。
他笑着接过从柴门缝隙中递进来的馒头,透过那窄小的缝隙看到那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脸被冻得通红,浅金色的眸子明亮纯澈,和他的人一样,一眼就能望到底。他这位笨拙的兄长裹着毛茸茸的斗篷,明明冷到浑身发抖却仍不肯回到温暖的禅师,固执且愚蠢地一定要陪着他。
“咳咳,你向师父认个错吧,天这么冷,咳,你难道还想在这个破柴房里过年吗?”门外的少年顶着大雪,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一边咳嗽,洗白的手-指从门缝中伸过来,轻轻拉住了他的衣摆。双生子的原罪不止他一人承担,他的哥哥生来体弱,强大术式的代价是他比常人还不如的身体素质,每一个冬天,对他来说都是一场劫难。
“回去吧。”他垂眸轻声道,昏暗的光线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色,他一点点掰开牵着他衣摆的手-指,温柔却强硬道,“这件事和你无关,别再管我了,哥哥。”
“我们是兄弟啊,我怎么能不管你。”
羂索笑了,嘲讽而疯癫的笑声惊到了门外执着不肯离去的少年。多可笑啊,一只绵羊竟然与狮子一母同胞,黑与白,强与弱,竟然被强行捏合在了一起。
真是……令人恶心。
柴门内,羂索的笑容越发耐人寻味,他拨动着手腕上的佛珠,一半面容隐藏在黑暗中晦涩难辨,黑色的瞳孔幽寒深邃,带着不易察觉的冰冷。
“如果你想帮忙的话……就说服师父让我陪你去封印厄道吧。”羂索听见自己的声音轻柔响起,像是狩猎前的嘶鸣,像是风暴前的波涛,“我不想被关在这里,太无聊了。”
“……可是,可是师父不会让你出门的……”
羂索懒洋洋地倚在墙壁上,看着那只蠢兔子自己上钩,嘴角勾出了一丝轻蔑的弧度,语气却越发温柔和煦,“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你就说你一定会看好我,老头子那么喜欢你,一定会同意的。”
“……好吧。”门外的少年踯躅了一会儿后便同意了,完全没听出弟弟隐晦的阴阳怪气,他为能够和弟弟一起出门开心不已,苍白如纸的脸颊上都泛起一丝红晕,“我会去和师父说,你一定要好好认错啊!”
羂索看着门缝里被用力塞进来的斗篷一角,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不带丝毫温度的笑,透过缝隙看到那个单薄瘦弱的背影踉踉跄跄地消失在风雪中。
真是个无药可救的笨蛋,他在心里冷漠地想着,今天晚上他一定又会发高烧,然后那个偏心的老和尚又会将错误怪到他头上。
但生着重病的笨蛋兄长从不曾让他失望过,没过几天,他就被从柴房中放了出来。
他那伪善而古板的师父将他单独叫到了禅室中,看他的眼神满是审视,但仍旧将他最想要的任务交给了他。
又一串佛珠被套到了他的手腕上,这一次的封印比上一次的更加严密,像是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但他仍旧面不改色,谦卑而安静地跪坐在师父身前,低低垂下的头颅一动不动。
“这是我最后一次相信你。”老和尚的声音沙哑而冷肃,如同寺庙沉重的钟声般振聋发聩,“你们兄弟二人秉性截然不同,我用尽心力也不能化解你心中戾气。但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羂索,若是此行再出差错,你我师徒便缘尽于此。”
“这串佛珠上有我布下的禁制,可时刻察明你的动向,你若不守规矩,擅自接近阵眼一步,便会诅咒缠身,永世不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