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82%

第82章82%

对于能够辨识万物之理的五条悟来说，这个世界穷极无聊。

当一切都唾手可得，当一个人出生便在终点，他的生命也会因此而变得单调空白，五条悟这么多年都没有长歪，完全要归功于他的“完美”，他高洁而傲慢的灵魂默认了俗世道德的束缚，像偶尔融入羊群体验生活的狼王般，用同样白色的皮毛假装自己无害，百无聊赖地放牧自己的羊群。

而清定的出现，让被无聊所折磨的五条悟找到了新乐子，且这份乐趣随着探索的加深而变得旷世持久，直到变成了他的习惯，他生命的一部分。就像人总会对“第一份礼物”有深刻印象，难以忘怀一样，五条悟也对清定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他赋予他第二次生命，塑造他的人格，赐予他名字，将他养大，给他最大的自由。

这一切的前提，是“清定”，这颗坠落海底又撞进他怀抱的星星，要是“清定”才行。

这是他的所有物，是他应得的奖赏，他一手养大的小星星。

因此，当他面对着“总有人将我的清定认错”这种似是故人来的情况时，五条悟的心情极端恶劣，仅次于当他得知清定被伏黑甚尔拐跑那次。

薨星宫的入口位于高专的忌库内，穿过长长的鸟居山道，便可抵达他们的目的地，被神化的咒术师，迄今为止最强的结界师，天元大人的居所。

清定拉着五条悟的手慢慢跟在他旁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白发男人的脸色，五条悟总是嘻嘻哈哈没个正形，所以当他面无表情不再嬉笑时，那种无所顾忌的压迫感就越发强烈，强烈到有些可怕，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站在那，都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和他搭话。”

他简短而直接地下达了进入忌库后的第一个命令，湛蓝色的瞳孔如同风暴前平静无波的海面，无端地让人觉得危险。清定能感受到男人的手正压在自己的颈后轻轻摩挲着，勾弄着那解不下来的颈环，是安抚也是警告，隐晦提醒着他自己的归属。

“我会听话的。”他像只被驯服的母鹿一般低下头，温顺乖巧地露出白皙脆弱的后颈以示臣服，整个人无比柔软，那双金色的眸子湿漉漉的，明亮又纯净，没有半点威胁感。

话音刚落，原本骤然破碎，周边的景物瞬间褪去颜色，变化为空白的“格子”，又在转瞬之间重新组合，形成一处极为复杂的空间迷宫。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之分，清定倒悬着，却“站”在天花板上。他能感知到五条悟和夏油杰就在附近，身边却只有白茫茫一片，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们。这里没有任何电子设备，除他以外甚至没有任何物质，是真正意义上的“空”。

【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武器系统解锁——】

在那个异常的能量体突然现身的瞬间，原本乖巧站在原地的少年好奇地歪了歪头，铺天盖地的水银荆棘从他背后张开，密思拉合金节节蜕变，剧毒的尖刺形成了密不透风的囚笼，各种形态的木仓炮从液态金属中伸出，黑洞洞的木仓口直指某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生物信息截取失败。】

清定的眼底闪过一丝嫌弃，又一个不具备生物实体的灵体生物……

“你果然不是他。”

即便面对如此凶猛的火力威胁，从空白空间中悠然现身的老者仍旧镇定自若，他任由那不断生长的密思拉合金狠狠刺入他的皮肤，对那蚀骨的毒素视若无物。

天元叹息着，脸上枯木般的皮肤变得更加干瘪，彻底变形的头颅上沟壑纵横，被黑色瞳孔填满的四只眼睛紧盯着面前的少年，清定愣是从那张完全扭曲变形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怀念。

五条悟的警告犹在耳边，但作为一个成熟的超级ai，清定显然有着自己的逻辑链。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像是见到什么新奇物种一般将天元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个遍，嘴角微勾，露出了一个格外友善甜美的笑：“咒术师们如此敬仰的天元大人，竟然是半个咒灵？”

说罢不等对方回答，象征着死亡的火舌从无数木仓炮中蹦出，子弹如暴雨般倾泻而出，拟态金属所构成的武器火力更强，只一个照面便将天元原本所在的位置轰得焦黑一片，连整片空间都为之震颤。但这种纯粹物理性的攻击显然对天元没有任何威胁，硝烟散去，老者从另一处空白中现身，一脸无奈地看着清定，就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他的速度很快，但清定却不是依靠生理感知来判定敌人方位的碳基生物，他依靠的，是对能量波动的捕捉。在天元现身的下一秒，剧毒金属化成的长刀凌然而至。

【拟态战斗模式启动。】

薄如秋水的雪亮刀锋带着惊人的力度，烈烈刀锋以奇诡的角度袭向各处要害，又快又狠。伏黑甚尔是最强的杀手，而模拟他战斗的清定在此刻如同杀神附体，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带着置之死地的决心。

眼前这个生命体会对他们造成威胁。清定冷静地评判着，看向天元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物。

天元很诧异地咦了一声，整个人再次消失在原地，闪现到金属囚笼的另一边试图躲过攻击。他从没想过眼前的少年是认认真真地想送他去死。密思拉合金的确对咒灵造不成威胁，但他——

“噗呲。”

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在重火力武器攻击的嘈杂中显得格外不起眼，但却如雷鸣般响彻天元的耳边，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发现数根闪耀着霓虹色彩的水银尖刺正从胸膛内贯穿而出。

它们甚至仍在生长，像是用血肉作为肥料催生出的蔷薇花藤。

天元没有理会胸口的创伤，反而皱起眉，枯木般的脸上露出了一点不认同的神色：“五条悟是怎么教你的？单纯的暴力只会让问题扩大化。”

他反手握住从胸口长出的水银尖刺，在一阵令人牙酸的血肉撕裂声中，他没有再瞬移，反而缓慢移动着是想要把自己从那一团荆棘中“扯”了下来。咒灵化让天元变得丑陋可怖，不成人形，却也给了他人类若不能拥有的超强生命力。

他甚至还有余兴和突然停止攻击的清定搭话：“我观察了你很久……本来以为你和伏黑甚尔一样，是特殊的天与咒缚，但现在看来，你简直不像人类——”

天元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雕像般突然停滞不动，似乎在侧耳倾听什么的少年，发现对方似乎一直在刻意回避他的目光，脸上恰到好处的微笑从头到尾都没有丝毫变化，像是凝固在脸上的面具，美丽却毫无生气。

“你怎么不说话？”天元好奇地问，“我以为你会有许多问题想要问我。”

“因为老子不许他和你说话，臭老头。”

一个冷淡而傲慢的声音不耐烦地响起，老者身后的空间像是放入洗衣机的纸片一般瞬间被扯得支离破碎，苍蓝色的辉光伴随着五条悟森冷霸道的咒力狠狠压下，无数咒灵从空间裂口中蜂拥而入，将天元与清定彻底隔开。

五条悟缓步走进从水银荆棘中脱身后又被夏油杰的咒灵层层吞没的天元，银白碎发下的眉眼俊美非常，冷厉的眸光将那汪莹蓝色的海映衬得如同群星闪耀，他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向狼狈吐血的天元，指尖炫目磅礴的咒力渐渐凝聚成型。

他身后是被冲击成一片狼藉的空间迷宫，可以想象这人是怎样压抑着自己的愤怒，蛮横凶残地将挡在自己前方的一切毁灭殆尽。

夏油杰从五条悟身后走出，看也不看天元一眼，径直走向清定，温柔又不容拒绝地将一脸乖巧的少年拉进怀里。他的动作轻柔，姿态雍容文雅，轻轻拭去少年脸上不存在的污渍，柔声道，“别和不干不净的东西玩，有些存在光是看一眼都足够令人作呕。”

他的眼中植入了电子虹膜，在必要时可以与清定共享视野。在通过少年的眼睛看到天元的一瞬间，人潮汹涌的海滩，在自己面前被子弹穿过头颅倒下的少女，伏黑甚尔轻蔑的笑声，满身鲜血的挚友，和面容模糊，聚在一起欣慰鼓掌的人群……那些噩梦般纠缠不休的过往再次一股脑袭来，将他拖向更深的黑暗。

他扣在清定肩膀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像是戒-断期的瘾-君子一般埋首在少年颈间，贪婪地汲取着对方身上的冷香气，强迫自己忽略掉鼻尖萦绕不散的血腥味儿。

那是仇恨，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是死亡的气息，是不可挽回的孽障。

夏油杰眸光渐深，抱住清定的臂弯逐渐收紧，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心底翻涌的杀意，刻意回避了那个造成当年惨剧的罪魁祸首。他怕他只要再多看他一眼，就会忍不住杀了他。

“擅自拐跑别人家的小孩，你可真猥琐啊，臭老头。”五条悟任由挚友吸猫般去找清定寻求安慰，自己则去和此地的主人打个招呼。随着他的靠近，咒灵摩西分海般向旁边散开，五条悟嘴角勾起的孤独轻慢而嘲弄，闲庭信步般走近这个咒术界的“神明”，“你现在这副样子可真有趣，你那群疯狗一样的信徒们知道吗？”

“变成咒灵的感受如何啊，永生不死的‘天元大人’？”

＊

作为一个活了千年之久的咒术师，天元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但他从没见过清定这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