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罗熊和害羞邦尼兔
巴塞罗熊和害羞邦尼兔
许灵昀家里有点乱,大概是因为独居,并不很勤快地收拾。不过大多家具都选择了棕色、米色调的布艺制品,在落地灯光下乱得很温馨。
赵客在另一个卫生间洗漱完,回到卧室,他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已经在不停打哈欠。
他敲敲门框:“早早,不早了。”
许灵昀朝他摆手:“你先睡吧,柜里有干净被子,床上那些乱七八糟帮我丢茶几上就好。”
两米大床上,一半空间扔着电脑、平板、杂志、乐谱、充电宝、抽纸、蒸汽眼罩、护手霜,另一半是高高堆成小山包的被子,赵客掀起一角,里面还有两只jellycat玩具。
他遵照屋主指示,把杂物收去小茶几,未拆封的蒸汽眼罩放在明显是许灵昀常睡的那半边枕头上,玩具熊摆左边床头柜,玩具兔摆右边床头柜,最后自己抱着被子挨一边躺下。
床很软,被褥和许灵昀的毛线围巾上有类似的气息。赵客放松地抻了抻腿,没多久,许灵昀贴着面膜在他身旁躺了下来。
安静一会,赵客问:“你是一直都没有戴过传统义肢对吗?”
许灵昀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太重,太闷,太难受,我不高兴戴的呀。”
赵客犹豫道:“这次的项目和你能在网上查到的先例不太一样。本来,乐手们因为对动作精度要求高,使用义肢就要比画家、演员面临的难度大很多;竖琴又属于拨弦乐器,不像钢琴有按压的基本动作就可以,小提琴也能借助外力操纵琴弓。想要达到肢体皮肤与琴弦接触产生的音效,义肢材质——尤其是指尖部分的材质选择,也是个技术难题……”
许灵昀玩手机的动作顿住,慢慢转头,一张惨白、看不出表情的脸有点滑稽地对着赵客:“怎么突然讲这个?”
“今天在会上没讲,是因为我代表了公司,只有满足客户需求的份;现在我是站在私人立场上,以你朋友的身份在‘劝退’你。趁还没到明天,没有正式启动,不存在违约一说。你不愿意的话,公益协会那边也会再联系寻找其他参与者的。”
赵客一鼓作气说完:“总之,你可能得有个心理准备,公益项目是免去了一切花费,但也意味着最终的交互效果是没有办法百分百保证的,只能说做到‘尽量帮助’。如果——大概率——没有机会完全恢复到自然肢体的灵活度……”
许灵昀忽然揭下了面膜:“我接受。”
他干脆道:“不管是百分之百,七十,五十,三十,哪怕百分之一,都要好过零。反正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赵客沉默片刻,道:“那好。”
得到确认答复,他闭上眼睛,在进入梦乡的前一刻,忽然听到许灵昀小声叫:“诶,它们两个要挨在一起的呀!”
许灵昀单膝支在床上,倾身越过一头雾水的赵客,把他那边床头柜上的玩具熊拿走,和玩具兔一起抱到了沙发上,摆成相依相偎的姿势。
然后他拧灭床头灯,认真解释:“这是巴塞罗熊和害羞邦尼兔,它们是最好的朋友,天下第一好。”
赵客在黑暗里问:“为什么这只兔子的名字里会有形容词?”
许灵昀嘟囔:“你想要嘛也可以有,倒霉许灵昀,倒霉赵客……”
“晚安,很困赵客真的要睡了,”赵客用了全部意志力来把这句话坚持讲完,“很精神许灵昀,你也早点睡。”
很困赵客的这一觉质量极高,神清气爽地醒来,才七点。但是许灵昀更早,赵客睁眼时他正在穿毛衣,大概因为领口紧,所以脑袋闷在里面转了半天,左手捅了几下都没找见出口,有点忙乱。
赵客坐起身,帮他把一边袖子揪直,让左臂伸出来,又把领口撑开,让脑袋钻出来。
“早早,早。”
许灵昀扭头冲他笑笑,没答话,却哼了一句“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
随即赵客就看他拢起长发,把皮筋撑在几根手指之间,一掏一勾,扎进第一圈,然后头向后紧靠在墙上,固定住皮筋的一端,扎第二圈、第三圈,最后成功扎了一个低马尾,全程用时1分钟,大概是一般人的6倍。
赵客看愣了:“你可以自己扎头发的啊?”
“不然呢,”许灵昀跳下床,“昨晚喊你帮忙是为了快一点,含着一嘴牙膏沫着急吐的呀。”
两人各自收拾,再在厨房碰头,许灵昀煮了早餐面,赵客获准使用冰箱,煎蛋,炒肉臊,烫青菜,漂漂亮亮往上一浇。
从昨天重遇赵客到现在,许灵昀觉得久违地自在的一点是,赵客不和他假惺惺地客气。说晚餐自己请,就不要许灵昀掏一分钱;许灵昀邀他同住就爽快答应,不掩饰自己初来乍到的不适应,也不生分地说“会不会给你添麻烦”;早上许灵昀抱怨一句阳春面清汤寡水,他就三下五除二做了一堆香喷喷的浇头。
这应该也不算是自来熟,只是老朋友很久不见,却发现一切依旧同频,本不需要靠刻意联系来维持感情。赵客没有特殊对待他。
在这个以笑里藏刀的伪善性格而闻名的国度里,这对许灵昀来说实在难得。
他满足地喝净最后一口汤:“舒服了,我和isha搭伙烧饭一般只吃咖喱煮万物。”
“isha是谁?”
许灵昀道:“邻居印度姐,在高盛做内审。那枝玫瑰就是她送给我的。”
玫瑰昨晚被赵客插在了餐台上的玻璃瓶内,他随口八卦:“家里给你谈异国女朋友的啊?”
许灵昀笑出声:“讲啥呢,走廊碰到,人家顺手分我一枝。”
上午的工作在许灵昀的琴房进行,赵客参观了一下,大开眼界。
显然这才应该是公寓原本的主卧,很宽敞,几乎把家具全清出去了,除了谱架琴凳地毯,只剩十几台大大小小的竖琴。
许灵昀给他介绍:“这边几台属于比较便携的,从19弦到36弦,当然音域会相对窄些,能弹的曲子少一点。我周末和朋友去特拉法加广场义演的时候都会带它们。”
“义演?”
“不是为了钞票,主要还是宣传公益协会。我们街头演艺都有持证上岗的,一般会弹点流行歌吸引路人,你周末有空来看呀。”
赵客点点头,许灵昀又指着房间中央那三台最大、最精美华丽的琴,说:
“踏板竖琴,47弦,你一般在交响乐团里看到的就是。这些都是我以前演出常用的,我的需求,可能也得依照演奏它们的标准来定。”
赵客:“明白。咱俩先沟通,之后还会有几位同事一起过来,不过约的是下午,他们不只跟这一个项目——”
许灵昀比了个ok的手势:“晓得,我们是宁古塔项目,人家各自还有其他工作要忙。”
赵客却加重语气:“不准这么讲,被流放宁古塔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不会影响到我的专业态度。现在客户就算随便换个陌生人我也会百分之二百上心,何况是你。我们是养心殿项目。”
许灵昀被赵客故意耷拉下来的脸色逗笑了,把他推到琴凳旁:“好啦好啦,赐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