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他躺在临窗的窄榻上。

兄长走的时候抱怨说：“云意近来性情似乎变得古怪了。”

杨筝好半晌才接一句：“兴许他是累了。”

魏云意思绪混乱。

什么都不对。

自从回到长安，什么都不对了。

崔傲儿也来了长安，有人看见他和她同行了，兄长亦问起了……

见过封小池的那日，杨筝骂他是天底下最差劲的男人，他就在这西院当中，酒气一点点散干净，然后他也觉得自己很恶心，起意要离开这个不对劲的长安城。

然而，他在出城之际遇见一个人，一个故人。

最初他没有认出崔傲儿，他早就不记得她了。

当时的魏云意心中杂芜，原想寻个理由脱身，可是崔傲儿对他说起，她是来长安寻医问诊的：“你知道，我的病很久了，久病之人没有那么多奢望，能活几天全听凭老天爷的好了。”

他忽而想起，那时飞快离开了博陵，就因为她是位出身娇贵的“病美人”。

崔傲儿是一朵非常美丽的花，可她像被圈禁在了那座僻静的山宅中，后来有一天他坐在梁上，听见廊下走过的侍女说，崔傲儿是有心疾的，万不可受什么刺激。

他怕麻烦，于是不告而别，一走了之。

崔傲儿到了长安，她还记得他说过自己“家居洛阳”，以为他在长安城人生地不熟，请他去吃了长安的名菜。

幽静的雅间外是一方荷塘，天渐凉，颓然绿意里倚了几枝残荷。

“我喜静，讨厌奔波，家中说要送我来长安，我很不愿意，甚至同爹娘大吵了一架。”

“我不懂，人为什么要离开待习惯了的地方？可如今，我已经不是这样想的了。”

“奔波不好，但能再见着你，就变成了好，那些颠簸奔波的苦也不叫苦了。”

崔傲儿为他添了半碗热汤。

魏云意低头看着碗里的汤，听懂了她的眷爱情深，可是这样的情浓啊，过往的每个姑娘对他都是如此，他心意低沉，想将一切坦白，擡头的瞬间，崔傲儿羞怯地垂眸笑了。

那一眼，竟觉得有几许肖似杨筝，芦墟村时低头莞尔的杨筝。

他清楚地知道，杨筝不属于他了。

——崔傲儿呢？

——崔傲儿为什么会有神似杨筝的地方？

——崔傲儿为什么会于此时此刻出现在长安？

魏云意最不想招惹贵族大家的女儿，一开始在博陵，他就是这样想的。他很怕会沾上甩不掉的麻烦。偏是那时初初离家，不善观人，只看得见崔傲儿孤身住在清静的山居里，他没问她的名姓，更不知她是在养病。

一只断线的风筝飞过院墙，落在树梢上。

美丽的少女开了小门来寻，身畔一个服侍的人也无，哪里像是贵家女？

他帮她拿回了风筝，骗她说，他是个游侠，从洛阳来，博陵的风光甚好，他会在这里停歇一段时日。

崔傲儿体弱，甚少出门，他不拘轻浮，会落在墙头上和她说话解闷，摘林子里带露水的花给她，有时去过了城中也给她带来城中的吃食……

魏云意脑子里一片乱，他闭上眼睛摇摇头，从纷杂中脱身。

“对不起，我是要离开长安的。”

他起身就要走，崔傲儿拉住了他。

崔傲儿站起来说道：“萧如玉，实话说了吧，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

“说是游侠，连个防身的兵器都不带；甜言蜜语沾花惹草，腻了就不告而别。你更像个浪荡子，但我不在乎你是什么人。”

“我自小患有心悸症，这是治不好的，看多少名医吃多少药，皆是枉然。我在你身上，不求天长地久，只要在长安这段时日你能够陪着我。你想要什么大可直说，只要我有，我都肯给你。”

魏云意很意外地回头看她。

崔傲儿认真地说：“我博陵崔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他震惊非常：“你以为我会在意你家那几个破钱？”

“不要钱？很好啊。”

“你！”

“那你想图什么？”

他脑子一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若我图你几分真情，你给吗？”

崔傲儿哑然失笑：“有时候，真情可不值钱。你别后悔。”

呵……不值钱的深情。

她更像杨筝了。

可她到底不是杨筝。

崔傲儿比杨筝狠绝，深谙假戏真做的路数，她明知真情可欺，投入他怀中时还能软语款款地告诉他：“我一生不长，见过的男人不多，却唯独挚爱过你一人，念念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