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小薛神医在酒馆里住了有一年,他替人看病,给不给得起诊金的都看,后来他终于攒足了去高昌的盘缠。
临行前,小薛神医对酒馆众人深深地拜了又拜,谢好几百顿饭的恩,谢收留的恩,而且他们不要他的钱,只说希望他成为真正大神医救千千万万的人。
林煌独自送小薛神医到大路上,开解他道:“人生在世嘛,总要有个追求,孩子是大人们的寄望,孩子活着,就是大人们的一生在延续。兄,你心里别生什么魔障,任何选择都是有意义的,不在眼前,就在将来。”
小薛神医被他一声“兄”喊得赧然:“贤弟似乎比我更懂人世道理,我真是忏愧。”
酒馆回到原本的模样了。
杨筝照旧还是待在疏勒河边。
她清楚凤三娘很疼她,天上开始下雪,疏勒河彻底封冻之前,凤三娘就不要她去河边了:“免得冻伤冻坏,又要费钱。费钱事小,费我神思照料你事大。”
也照旧眼前如雾,思索不明白。
想不明白,唯有练字。
日日练,重复练。
练到最后,已不再拾得起从前的笔迹。
她见过疏勒河夏末空寂的长风,见过河岸的秋草和冬雪,见过春天融冰,见过夏草浓绿的时候对岸有牲口被牧人们赶着来饮河里的水。
贞观十六年。
那是三月暮春。
春风不到玉门关,疏勒河的水还冷得刺骨。
凤三娘出现在河岸上。她在身后问:“五百多个日夜,够你想明白了吗?”
在泥地上勾划的尖石停住了,杨筝盯着那些写好的字,抿唇良久:“我想不明白,所以不再想了。”
凤三娘急火攻心,恨铁不成钢:
“你爹,明皇帝杨广!纵然后来穷奢极武,失道于天,人人骂他暴君,但他也曾志在寰宇,想做之事无人能阻,为摆脱世家掣肘,首开科举取士,修运河、建东都,心之所向,百折不屈!”
“你娘,陈主第六女!隋军攻城,国亡,陈主自身难保,焉顾一众子女?六公主慧极,知杨广倾心陈主贵妃张丽华而不得,甘为荣华忍辱,效仿贵妃,卑作他人影,这才有陈贵人绝爱幸,这才有陈氏子弟尽还京师!”
“你亲爹亲娘全是不省油的灯,做起事是何等魄力?怎么偏生个你是委曲求全的小脓包,畏首畏尾,投鼠忌器!”
受此一通骂,杨筝好久回不过神:“……你从不提这些。”
凤三娘愤愤:“儿女不闻父母之过!”
她不知应接什么话语。
“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有何怕的?难道你真要到黄沙里终老吗?”
“我……明白三娘的意图了。”
凤三娘颜色稍缓:“你再好好想想吧!”
甩袖离开,却迎面遇着袁修承往河边来。
他有很多天不见人影了。
凤三娘冷着脸问:“到哪去了?”
袁修承支吾,他说他遇到迷路的商队,送了他们入关。
一看他样子就是在撒谎。
凤三娘懒得理会,她晓得他是来找杨筝,侧头看了身后方,扔下话道:“叫你姐姐早回家。”
袁修承来到水声清朗的河边。
他陪她看了会儿风景,尔后出声:“阿兄说,你有心结在长安,似乎三娘为之苦恼的也是这桩事,所以我替你走了一趟长安。”
到长安,只为翻进一座宅院,然后静静在梁上待了两日。
他从怀中掏出一支小小的柳笛递给她:“时年三岁,能跑会跳。”
杨筝接过,渐渐蹙眉:“孩子的东西你也偷?”
她见过不少孩子,有自己心爱的玩具,一旦遗失,必哭闹震天。
这只柳笛制得精巧,看上去能发声宏远。
袁修承说:“这是那魏二郎做来哄他玩的,他说不上喜欢或不喜欢,吹了一阵就忘在园子里,到天黑也记不起要寻,我便拿走了。他已开蒙学书,会讲道理,必不会因为遗失这样一件粗陋的东西而难过。”
“他叫什么名字?”
“魏英。”
“谁在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胭脂。”
她略沉眼,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他长得什么模样?”
袁修承说:“像魏君行,但不大像你。”
她原想问很多问题,但又觉得不必追问下去了。
至亲血脉,真想看看他呀——他人转述,永远不及亲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