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苍穹之瞳
在梦境的设定就好像事先被灌输了一般，任何怪异而荒诞的现象自己都能泰然接受。就好像那个显而易见的荒谬：就算身首异处，方大仙发现自己依然活着。方大仙被杨卞提着脑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躯在烈日模糊不清的光芒中轰然倒下。继而造梦者们像是掠食着尸体的秃鹫一般围住了她的躯体，无数双手抓住了躯体的各个部位，朝着不同的方向拉扯。
方大仙脑海中闪过一个词语：百人分尸。她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一半是恐惧，一半是无法名状的虚无。就好像自己已经在一瞬间超脱了自我，客观而绝对地看着自己的另一半身躯已经在众多杨卞的撕扯中被无限制地拉伸，变形。宛若最后的皮弦刹那间崩断。方大仙似乎听到了此起彼伏的脆响，就看到自己的身躯完全被撕裂，杨卞们将她鲜活的肉块，器官，白骨高高抛向高空。
“你又要如何对我？”方大仙似乎疲倦无比，就连那一半恐惧的心情都被一种无法战胜的虚无感完全替代。
杨卞提起她的脑袋，放在自己面前，方大仙连她右眼所布满，如裂缝般蔓延的血丝都看地真切无比。所有辐射着蔓延开来的折线尽头，那纯黑地仿佛黑洞一般的瞳孔在方大仙的凝视下急遽扩大起来，就好像在她的眼前，一颗黑色的星无限地膨胀，将她完全吞没。
“直视奈亚拉托提普的恐惧吧！克苏鲁在祂的面前什么都不是！”
在方大仙的视野中再无他物，只有杨卞那只右眼的瞳孔让她浑然忘记了一切，如痴如醉地凝望着祂。那是一片纯然的黑暗。在这一瞬间，她早已忘记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这是另一个世界，寂静无声，单调无比。
仿佛陡然惊醒，方大仙忽然感觉到了自身别的部位的存在。那是四肢的感觉。低头看去，早已被杨卞撕裂地支离破碎的躯干却在此时重新回归。
有一刹那的欣喜，但是方大仙很快发现了令她再次绝望的场面。原本所在的村庄早已荡然无存。此时，她只看到正下方，一只硕大无比的眼睛已经代替了地平线，凝视着自己。而自己则在空中不可抑制地下坠
不，她猛然发现，那只眼睛看的不是自己，而是她背后的苍穹。跌落者别扭地在失重环境下翻过身体，仰面朝上。
是参照系的缘故，瞬间俯冲跌落的她想当然地认为她正在朝着重力的源头下落。直到她最终看到自己背后的大地正急遽地远去。褐色的地面无限地朝着渺小而变化。她最终明白了，所谓的坠落，并不是朝着地面，而是相反的。
她坠向苍穹。
天空中的眼睛约莫有半个地球那么大。方大仙在心中估算着那庞然大物的大小。那已经完全遮挡了天空。上升继续，纯黑色的瞳孔圆形变成了无垠的渊面。苍穹的碧蓝已经被这一片无法望到尽头的黑色所取代。而她如跌落一般的上升过程没有尽头。黑色已经占据了她的整个视野。
方大仙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朝着一个人的眼睛跌去。她亦没有想象过，跌落的过程是如此地漫长，仿佛持续了整个世纪那么漫长。
又好像在深渊中无穷无尽地掉落，黑色即代表无限，当宇宙的万物都集中于一个点时，它们的过去，现在，未来，以及五彩斑斓的颜色都被一个亘古存在的象征所替代。那便是黑，既是一切的起点，也是一切的终点。
很快，更为迫切的来自脊背的强风让她更加绝望而恐惧地发现，“上坠”的速度正在愈发地迅速起来。方大仙感到此时他整个人都被来自背后的强大的力压地无法动弹。原本还能微微活动的双手与双脚再度被囚困。
完好的身躯在顷刻间分崩离析，方大仙惨叫一声，在落向黑暗的间隙中，她看到自己的双脚漂了出去。她试图翻腾着身躯，用右手伸向飘在不远处的那只脚，却发现整个右手也顽皮地分离了出去。
继而是左手，小腹，胸腔，肩膀，一个接着一个脱离了身体。终于，她发现自己竟然又只剩一个脑袋了。
不，其实还有更可怕的！她看到了自己的牙床在自己的眼前旋转。下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飘离了。她开始歇斯底里起来，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最终，眼球脱离了眼眶，方大仙看到自己——仅剩的半个头颅高速旋转着，被黑暗尽头所吞没……
依然不会死去！已经化为虚无之形的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停止了坠落。视野中飘来了两个球状的物体，黑白相间。同时，她发现自己再也不会受到任何束缚，自由地飘荡在毫无方向感可言的空间中。上与下，左与右，前与后等等的空间感觉荡然无存，世间万物已经失去了空间存在的标准。
宛若一团漂浮在高空中的幽灵，她有些惊恐和兴奋地发现，自己好像能飘出整颗星球。但是很快第一时间对于那两个球状物体的好奇占据了上风，方大仙迫不及待地飘了过去，环绕着那两个球体进行了观察。
就好似两颗混浊的气泡在空中飘荡，每个气泡的正中心都点缀一个更为浓稠的黑色，以及黑色之上，褐色的圆环若隐若现。
猛然间觉醒，她认出了那两个布满了血丝的物体是什么，那分明就是她脱离了眼窝的两颗眼球。也就是说现在，她所谓的“看”这一行为已经脱离了器官的束缚。
她也没有思考这一荒谬的情景——自己看到了自己的眼睛——却莫名其妙地泰然接受了。
自己下方的黑暗渊面仿佛被凝固在了空间中。她时而望着大地，时而望着那只仿佛是存在于太空中的巨大眼睛，两者对她的距离都是无穷而无尽的，却因为庞大地恢弘壮阔而看似近在咫尺。
这就是所谓的虚无的感觉吗？她发现自己的思维变得越来越模糊，仅存的记忆，经验，观念，思想，乃至认知都在无声无息地流流失。直到她连自己叫什么都忘记了，概念，意象，定义，语言等等可以作为符号帮助她认知世界的东西都在消失，一切开始变得毫无意义。甚至于，她开始连黑，光，白，等等的概念都忘却了。
意识的沙漏流尽，无法衡量时间的概念，她只感觉有一种变化，有种力量将意识的沙漏倒放，又有新的概念流了进来。语言失而复得，概念再次回流。
圆形的瞳孔，黑的颜色名为绝望，那是否定自己的存在，否定一切的存在。自己本该是名为奈亚拉托提普的外界支配者的被支配物。祂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毁灭已存在的结构，让一切回归到宇宙创世之初的混沌与简约。将复杂的碾碎为本源的简单，再将所有的简单合为一体，用神的手段归一化，最后交给神的神，名为阿萨托斯的创造者。
思想中原本空白一片的她有些欣然地接受了倒置的意识沙漏所灌输的信仰，奈亚拉托提普才是祂的神，地球上所有一切的真神。所有物体的存在都是无意义，甚至是反意义的。因为它们本不应该存在，回归初元才是一切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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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卞黑色的眼睛的渊面泛起了波澜，一纹纹的涟漪彼此交相辉映，在广阔无垠的黑之洋面上卷起了波浪。而所有涟漪的正中心都陡然涌起了波峰。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片黑色的海洋之下即将破面而出。
怪异形状的物体在她的视野中急剧接近，汇合。它们终于穿破了躁动不安的黑暗深渊，以她为中心靠拢接近。就好像跌落的过程反演，与其说它们正在逃出黑色瞳孔，不如说是黑色的深渊将它们全都吐了出来。遵循着某种怪异的力量，它们来到了方大仙意识团的周围。
断裂的四肢，鲜血淋漓的残骸，如游丝一般的血管和神经有序而绝美地围绕着她组合了起来。这是一幅逆时间而存在的光景，恰似被打碎的器皿在倒放中重新由破碎化为完整。一种说不上的感觉在她的思海中波涛汹涌。那是前所未有的希望，愉悦。
自己正在获得新生啊！刹那间，她对于奈亚拉托提普这一存在无比感恩。光光是那个词语在她的认知中都充满了欢欣。
“可笑的幻象！愚蠢的洗脑！”突兀的声音宛若霹雳，混沌而愤怒地在她的意识中闪过。
即将完成的某种过程戛然而止，时间又再度凝固住了。她猛地一个激灵，记起了一切。那声音无比熟悉，分明就是主教的声音。
刺耳的尖啸继续奏响，刺破了荒诞而恐怖的存在。
“方大仙！你是有多愚蠢！还没看穿这拙劣伪装之后的本质吗？快点给我死去，否则你将永恒地沉溺在杨卞为你编织的幻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