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天刚蒙蒙亮,清溪庄的鸡叫便划破了晨雾,带着几分清脆,在安静的村子里传开。青禾乐早早起身,借着窗棂透进的微光,将王大婶给的那身粗布衣裳仔细叠好,放在床头,衣裳虽旧,却洗得干干净净,还带着阳光晒过的淡淡皂角香。她又把阿丫塞给她的瓷瓶药膏贴身藏进衣襟,指尖触到瓶身的粗糙质感,想起小女孩红扑扑的脸颊,心头泛起一阵暖意。最后,她从枕下摸出那只绣着并蒂莲的锦荷包,轻轻系在腰间,指尖摩挲着歪歪扭扭的针脚,这是她如今唯一的念想,是支撑她往前走的光。
王大婶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玉米粥走进来,粥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米油,香气扑面而来。见青禾乐收拾妥当,她不由愣了愣,放下粥碗,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姑娘,不再多歇几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这山路难走,你一个人怎么撑得住?”青禾乐接过粥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底,眼眶微微发热,她低下头,轻声道:“大婶,多谢您和阿丫这些天的照顾,可我还有要紧事要办,不能再叨扰了。”说着,她从怀中摸出仅存的几锭碎银,塞进王大婶手里,却被对方笑着推了回来:“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要啥银子!这粥你快趁热喝,我给你装了些干粮,路上饿了垫垫肚子。”
话音刚落,阿丫抱着一只装满野山楂的竹篮跑进来,小短腿迈得飞快,篮子里的山楂红彤彤的,透着新鲜劲儿。她把篮子塞进青禾乐怀里,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姐姐,这个给你路上吃,我挑的都是最甜的,一点都不酸!”青禾乐蹲下身,摸了摸阿丫红扑扑的脸颊,指尖感受到孩子肌肤的柔软,声音发颤:“谢谢你,阿丫,姐姐记住了。”
辞别王家,青禾乐拄着赵大叔特意为她削的木杖,木杖打磨得十分光滑,还缠着防滑的布条,沿着溪边小路往京城方向走。晨雾还未散尽,像一层薄纱笼罩着山林,林间的树叶挂着晶莹的露珠,沾湿了她的裤脚,带来丝丝凉意。她走得很慢,腿上的伤口被绷带缠着,每走一步,都像有针在轻轻扎,一扯就疼,每走十几步,都要停下来靠在树干上喘口气。穿过一片茂密的杨树林时,阳光终于穿透晨雾,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她的身上。她望着前方蜿蜒的小路,摸了摸腰间的荷包,心里默念:母亲,没有人能够阻止我前行;李宁夏,我在往你那边去,你一定要等我,千万不要放弃。
而此时的京城,尚书省内却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玄昀穿着一身锦色蟒袍,袍角绣着精致的祥云纹样,手里摇着一把玉骨折扇,慢悠悠地走进李宁夏的书房。他的目光扫过桌上那只没绣完的木槿花荷包,荷包的天蓝色布料有些皱,半朵木槿花孤零零地绣在上面,针脚歪歪扭扭,还露着几根线头,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声音带着几分轻佻:“李大人,几日不见,怎么这般憔悴?眼下乌青这么重,莫不是还在为那个坠崖的青禾乐伤神?”
李宁夏擡眸,眼底的红血丝还未褪去,脸色苍白,声音冷得像冰:“王爷前来尚书省,若是为了公务,可与各司官员对接;若是为了闲扯,恕李某无暇奉陪。”
“也没什么大事,”玄昀走到窗边,折扇轻轻敲着窗棂,发出“笃笃”的轻响,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慢,“只是来提醒李大人一声,陛下已经下旨,你与欣然公主的赐婚吉日,就定在半月后了。听说陛下特意让内务府备了丰厚的彩礼,绫罗绸缎、金银玉器装了满满十箱,李大人可得好好准备,别到时候失了礼数,惹陛下不快。”
这话像一根锋利的针,狠狠扎进李宁夏的心里。他猛地站起身,手紧紧按在桌案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桌上的笔墨纸砚都被震得微微晃动:“王爷不必费心,此事我自有打算,就不劳王爷挂心了。”
“哦?”玄昀挑眉,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凑近他,压低声音,带着恶意的挑拨,“怎么?难不成李大人还在盼着那个青禾乐死而复生?我可听说,断魂崖下搜了整整三天,只找到几片带血的布料,连尸骨都没见着,不过也是,那般高的悬崖,摔下去怕是早就被山中的野兽分食了,哪还留得全尸?李大人,你这般执着,怕是要空等一场了。”
“住口!”李宁夏厉声打断他,眼神里满是怒火,像要喷出火来,“玄昀,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禾乐不会有事,我一定会找到她!”
玄昀笑着后退一步,折扇“啪”地一声收合,语气带着胜利者的得意:“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李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欣然公主乃陛下亲封的公主,容貌才情皆是顶尖,身后还有公主府的势力,你娶了她,日后在朝中定能平步青云,前途不可限量。至于那个青禾乐,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既无家世背景,又无身份地位,死了便死了,何必这般挂怀,耽误了自己的前程?”说完,他转身拂袖而去,袍角带起一阵风,留下满室的嘲讽与压抑。
玄昀走后,李宁夏猛地跌坐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干,连擡手的力气都没有。他看着桌上那只青禾乐送他的玉簪,那是他生辰时,她用自己攒了大半年的月钱买的,玉质温润,是上好的和田玉,上面还精心刻着一个小小的“宁”字。当时她笑着把玉簪插进他的发间,指尖轻轻梳理他的发丝,温柔地说:“愿这玉簪护你平安顺遂,也护我们岁岁相守,永不分离。”
可如今,岁岁相守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他还要被迫接受一场他从未想要的婚事。他猛地攥紧玉簪,指腹一遍遍划过上面的“宁”字,玉簪的边缘硌得掌心发疼,却让他更加清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娶欣然公主,他要等青禾乐,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哪怕付出一切代价,他也不能放弃。
片刻后,李宁夏缓缓站起身,拿起桌上那份明黄色的赐婚圣旨,圣旨上的字迹龙飞凤舞,盖着皇帝的玉玺,金灿灿的,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紧紧攥着圣旨,快步走出书房,脚步有些踉跄,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心。他穿过尚书省的长廊,廊下的侍卫见他神色不对,想上前阻拦,却被他眼神中的坚定吓退。他径直冲向皇宫,一路疾跑,肩头的旧伤因为剧烈运动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有无数根针在扎,可他毫不在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求陛下退婚,他要等青禾乐。
来到皇宫大殿外,李宁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高高举起赐婚圣旨,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却无比坚定:“臣李宁夏,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解除臣与欣然公主的婚约!”
殿内传来皇帝威严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悦:“李爱卿,赐婚乃朕亲自下的旨意,关乎皇家颜面,岂能说改就改?你可知抗旨的后果?轻则贬官流放,重则株连家族!”
李宁夏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地面的寒气透过衣衫传来,却冻不透他心里的执着。他声音恳切,带着一丝哽咽,却字字清晰:“臣知罪,臣愿承担一切后果,哪怕贬官流放,也无怨无悔。但臣心中已有挚爱之人,此生非她不娶。若强行娶了欣然公主,既是对公主的不尊重,耽误她的一生,也是对臣心爱之人的背叛,臣万万做不到。臣愿受任何惩罚,只求陛下成全!”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外回荡,带着不容动摇的决心,阳光洒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眼底的执着与坚定,他要等青禾乐,哪怕付出一切代价,也绝不妥协。
大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阳光透过殿外的雕花窗棂,在金砖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却照不进李宁夏眼底那片执着的深潭。他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株扎根在寒土中的松柏,任谁也撼不动那份执拗。
皇帝的声音再次从龙椅方向传来,少了几分先前的怒意,多了些许探究与审视:“李爱卿,你且擡头,看着朕。”李宁夏依言擡头,目光穿过大殿的空旷,直直望向那道被珠帘遮挡的身影,眼神澄澈而坚定,毫无退缩之意。
“你可知‘此生非她不娶’这六个字,意味着什么?”皇帝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你所爱之人如今生死未卜,断魂崖凶险万分,她能活下来的几率微乎其微。你若执意等她,或许要等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难道也甘愿?”
李宁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胸口的玉簪,冰凉的玉质让他更加清醒。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掷地有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回陛下,臣甘愿。臣与她相识于尚书府的梨花树下,相知于无数个秉烛夜谈的黄昏,她懂臣的抱负,也容臣的笨拙,早已在臣心里扎了根。于臣而言,她不是寻常过客,而是此生唯一的归宿。”
他顿了顿,目光愈发恳切,语气里满是不容动摇的坚定:“哪怕等一辈子,哪怕最终等来的是她不在人世的消息,臣也认了,绝不后悔。臣宁可一辈子不娶,守着与她有关的念想,独过一生,也不愿违背本心,娶一个不爱的人。那样既误了欣然公主的一生,也辜负了自己,更对不起禾乐曾给予臣的真心。”
这番话让殿内的皇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珠帘后,皇帝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去年江南水患的场景。那时洪水肆虐,河堤溃决,数万百姓流离失所,百官要么推诿塞责,要么束手无策。就在朝堂一片混乱时,是时任侍郎的李宁夏主动请缨,带着仅有的粮草和三百兵卒,星夜赶赴灾区。
皇帝还记得,当时派去的暗卫传回消息,说李宁夏到了灾区后,日夜守在河堤上,亲自扛沙袋、查险情,三天三夜没合眼。有一次,为了救下被洪水困住的一家三口,他险些被巨浪卷走,幸好被身边的兵卒及时拉住,才捡回一条命,可胳膊还是被礁石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即便如此,他也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便又投入到救灾中。
灾情平定后,李宁夏带回的奏报,字里行间全是百姓的疾苦和灾后重建的建议,对自己在灾区的辛苦与危险,只字未提。后来还是灾区的百姓自发上京,捧着万民伞跪在宫门外,皇帝才知晓他在灾区的种种付出。这般有担当、重情义,又不慕虚名的臣子,若是强逼他接受赐婚,怕是会寒了天下忠臣的心。
许久,皇帝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终于缓和下来,带着一丝无奈,却也透着对李宁夏的包容:“罢了。朕识人多年,知道你性子执拗,认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几分认可,“江南水患时,你临危受命,护一方百姓周全,劳苦功高,朕一直记在心里。你既有这般重情重义的性子,想必也不会辜负朕的信任。如今你既这般坚持,朕便不再强求。”李宁夏听到这话,瞳孔骤然一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猛地伏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金砖,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甚至有些发颤:“臣……臣谢陛下成全!陛下的恩情,臣没齿难忘,日后定当肝脑涂地,以报陛下今日之容!”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温和,“赐婚圣旨,朕会让人即刻收回,也会亲自向欣然公主说明缘由,安抚好她的情绪,你不必担心。”说到这里,皇帝话锋一转,语气多了几分告诫,“只是李宁夏,玄昭身为太子,身份特殊,而玄昀野心勃勃,一直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你日后辅助玄昭,务必小心谨慎,莫要卷入不必要的纷争,更莫要辜负朕今日对你的纵容。”
“臣遵旨!”李宁夏连忙站起身,虽因长时间跪地,双腿早已麻木,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却依旧强撑着挺直了脊背,对着大殿深处的龙椅深深一揖,“臣定当谨记陛下教诲,日后行事,定当步步为营,绝不给陛下和太子添麻烦!”
走出皇宫时,阳光正好,金灿灿的光芒洒在李宁夏的身上,驱散了连日来笼罩在他心头的阴霾。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的玉簪,指尖还残留着玉簪的温润,心里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灌满了勇气与希望。他擡头望向天空,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久违的笑,禾乐,陛下同意退婚了,我可以安心等你了,你一定要平安,一定要早点回来,我还在等你一起看遍京城的春夏秋冬。
回到尚书府书房,李宁夏第一件事便是快步走到桌前,拿起那只没绣完的木槿花荷包。荷包的天蓝色布料上,半朵木槿花孤零零地躺着,针脚歪歪扭扭,还露着几根线头。他找来绣花针和青禾乐最喜欢的浅紫色丝线,学着她的样子,笨拙地继续绣着。
针尖很细,他的手指本就不擅长这般精细的活计,没过一会儿,指尖便被针扎破了好几处,渗出细小的血珠。他却毫不在意,只是用帕子随意擦了擦,便又专注地看着荷包上渐渐成形的木槿花,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仿佛透过这只荷包,就能看到青禾乐笑盈盈的模样。
他记得青禾乐曾坐在尚书府的梨花树下,拿着一朵木槿花对他说:“宁夏,你看这木槿花,虽然朝开暮落,却能年复一年,生生不息,它代表着坚韧和永恒的爱。我们之间,也要像木槿花一样,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坚定地走下去。”如今,他要带着这份坚韧,守着这份爱意,等着他的木槿花,重新在他的世界里绽放。
而此刻,正在山林间赶路的青禾乐,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跨越山川的暖意。她坐在溪边的石头上休息,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脸上的疤痕依旧清晰,粗布衣裳裹着身上未愈的伤口,一动便牵扯着疼。可当她摸了摸腰间的并蒂莲荷包,感受到布料下平安扣的温度时,心里便涌起一股暖流,像是带着李宁夏的气息,驱散了所有的疲惫与不安。
她擡头望向京城的方向,远山连绵,云雾缭绕,虽看不见那座熟悉的城池,眼底的迷茫却渐渐褪去,只剩下满满的坚定。她不知道,京城的皇宫里,一场关乎他们未来的风波已经平息;她也不知道,李宁夏正在书房里,为她绣着那朵象征永恒的木槿花;她更不知道,那个她日夜牵挂的人,正在等着她回去,给她一个安稳的家。
她只知道,只要往前走,不放弃,总有一天,她能穿过这片山林,越过重重阻碍,回到那个有他的地方。溪水潺潺,带着阳光的暖意,流向远方;风吹过树林,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她加油,也像是在诉说着,那份跨越山海的牵挂,终将在不久的将来,迎来重逢的那一天。
青禾乐握紧手中的木杖,缓缓站起身,目光坚定地朝着京城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朝着希望靠近,腰间的荷包轻轻晃动,像是在为她伴奏,也像是在传递着远方的思念与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