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 朱墙烬 - 乙舟山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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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40章

像是有无数根钢针在扎骨头,青禾乐猛地睁开眼时,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后脑的钝痛一阵紧过一阵,像有块烧红的烙铁贴在那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伤口,疼得她忍不住蜷缩起身子,喉咙里溢出细碎的闷哼。

“咳……咳咳……”她想开口,却只发出沙哑的咳嗽声,喉咙干得像要裂开。坠崖时的画面突然涌进脑海——玄昀那张阴寒的脸,李宁夏扑过来时溅在她脸上的血,还有自己下坠时,耳边呼啸的风声和他撕心裂肺的呼喊。她下意识摸向胸口,那里本该缝着密道地图,可指尖触到的只有破烂的衣料和结痂的伤口,地图早已随着李宁夏的突围,离开了她的身边。

“还好……地图送出去了。”她松了口气,却又被随之而来的眩晕击中。她挣扎着用手肘撑地,想要坐起身,可刚一擡头,后脑的剧痛便骤然加剧,眼前瞬间被黑幕笼罩。她连忙用手死死按住后脑,指尖触到一片粘稠的温热,沾着泥土和枯草,不用看也知道是血。身下的腐叶层厚厚的,带着潮湿的霉味,想来是这层积攒了多年的落叶,替她缓冲了坠崖的冲击力,才让她捡回一条命。

缓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视线才渐渐清晰。她环顾四周,参天古木遮天蔽日,粗壮的树干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一地碎金。远处传来不知名野鸟的啼鸣,偶尔还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除此之外,再无半点人声。

她低头打量自己,月白色的衣袍早已被划得不成样子,袖口和裙摆都撕裂成了布条,沾满了泥土和血迹。手臂上,之前被玄昀手下砍伤的刀痕还泛着红肿,此刻又添了数道被树枝划伤的新伤,渗着血丝,与旧伤交织在一起,疼得钻心。腿上的情况更糟,裤腿被刮破,露出的皮肤上满是擦伤,还有一道较深的伤口,似乎是被岩石磕到,还在慢慢渗血。

“不能在这里待着。”青禾乐咬着牙,用手撑着地面,一点点挪动身体。她不知道玄昀会不会派人来崖下搜查,也不知道这片树林里有没有野兽,更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她只知道,必须尽快找到出路,只要活着,就能知道李宁夏是否安全,知道太子玄昭能否用那张地图,将玄昀的阴谋彻底揭穿。

她的目光扫过四周,在不远处的树根旁,看到一根手臂粗的树枝,枝干还算笔直,只是顶端分了叉,还沾着新鲜的露水。她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向树枝挪去,每动一下,伤口都像被火燎般疼,冷汗顺着额头滑落,滴在地上的腐叶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终于够到树枝时,她几乎脱力。她紧紧攥着树枝,粗糙的树皮磨得掌心发疼,却让她有了一丝支撑的力气。她将树枝顶端的分叉用力掰断,只留下一根笔直的枝干,当作拐杖拄在手里。试着站起身时,双腿却像灌了铅,刚一发力便发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她连忙将重心全部压在树枝上,另一只手扶住身旁的树干,才勉强稳住身形。

树林里的路比想象中难走。地上到处都是凸起的树根和缠绕的藤蔓,稍不留意就会被绊倒。她拄着树枝,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树枝“笃笃”地敲在地上,在寂静的树林里格外清晰。偶尔踩到湿滑的苔藓,身体便会猛地向前倾,她只能死死抓住身边的藤蔓,才能避免摔倒,手心被藤蔓的尖刺扎破,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走了没一会儿,她便觉得体力不支。胸口起伏得越来越快,呼吸也变得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冷的空气,呛得她喉咙发疼。她靠在一棵大树上,大口喘着气,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树林里静得可怕,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她忍不住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挂着那柄淬了麻药的短刃,可此刻空空如也,想来是坠崖时掉在了半路上。

“没了武器,若是遇到野兽,可就麻烦了。”她皱紧眉头,心中泛起一丝不安。但眼下,先找到遮风挡雨的地方养伤,才是最重要的。她定了定神,拄着树枝继续往前走,目光在四周搜寻着,希望能找到山洞或是能避雨的地方。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耳边突然传来潺潺的流水声,像是天籁般,让她精神一振。她循着水声的方向走去,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清澈的小溪蜿蜒流过,溪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岸边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花,黄的、紫的、白的,开得格外鲜艳,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花香的味道。

她走到溪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生怕牵扯到伤口。用手捧起一捧溪水,冰凉的溪水浇在脸上,瞬间驱散了几分疲惫和眩晕,混沌的脑袋也清醒了许多。她低头看向水中的倒影,只见自己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沾满了泥土和枯草,脸色苍白得像纸,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早已没了往日的模样。

“这模样,怕是连宁夏都认不出了。”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又捧起溪水,小心翼翼地清洗着手臂上的伤口。冰凉的溪水触到伤口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却依旧咬着牙,将伤口上的泥土和血迹一点点冲洗干净。

清洗完手臂,她又撕下身上相对干净的衣襟,蘸着溪水,轻轻擦拭着后脑的血迹。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什么珍宝,生怕再次牵动伤口。做完这些,她才感觉到肚子饿得咕咕叫,胃里空荡荡的,像是有只手在里面抓挠。

她擡头望去,溪边的草丛里长着一些红色的小野果,拳头大小,表皮光滑,看起来很是诱人。她犹豫了一下,摘下一颗,放在鼻尖闻了闻,只有淡淡的果香,没有异味。她轻轻咬了一小口,酸甜的汁水在口中散开,带着一丝淡淡的涩味,却意外地爽口。她不敢多吃,只摘了五六颗,慢慢嚼着,勉强缓解了饥饿。

休息了约莫一个时辰,体力恢复了些许。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虽然伤口依旧疼痛,但比之前好了不少。她拄着树枝,沿着小溪往前走——她记得老人说过,沿着水流的方向走,大概率能找到有人烟的地方。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树枝“笃笃”的声音与溪水的“潺潺”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首特殊的乐曲。偶尔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她加油打气。

走了没多久,前方的草丛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青禾乐瞬间绷紧了神经,握紧手中的树枝,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她屏住呼吸,心脏“砰砰”直跳,生怕是野兽出现。

片刻后,一只通体棕红的小松鼠从草丛里窜了出来,嘴里叼着一颗松果,看到她时,停下脚步愣了一下,随即飞快地爬上旁边的树干,蹲在树枝上,用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

看到是小松鼠,青禾乐松了口气,忍不住笑了笑,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她对着小松鼠挥了挥手,轻声说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小松鼠像是听懂了她的话,晃了晃尾巴,抱着松果啃了起来。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这只曾经拿着针线,将密道地图一针一线缝进衣襟的手,此刻布满了伤痕和老茧,掌心还沾着泥土和血迹,却依旧紧紧攥着那根充当拐杖的树枝。李宁夏挡在她身前,后背被长刀砍得鲜血淋漓,却依旧推着她喊“走”的模样;琴烁小心翼翼为她包扎伤口,声音轻柔地提醒她“要小心”的模样;太子玄昭得知阴谋时,眼神坚定地说“定要让玄昀血债血偿”的模样,一一浮现在眼前。

“我不能倒下,一定要活下去。”她在心里默念,眼神变得愈发坚定。她对着树上的小松鼠笑了笑,转身拄着树枝,继续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树林的深处,只有树枝“笃笃”的声音,还在空气中回荡。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小溪半个时辰后,太子玄昭派来的五百禁军,已经抵达了断魂崖顶。为首的将领拿着地图,指挥着士兵们用绳索吊着,沿着崖壁小心翼翼地往下搜寻,每一处草丛、每一块岩石都不放过,只为找到那个从崖上坠落,却让无数人牵挂的身影。

沿着小溪又走了约莫两个时辰,日头渐渐西斜,原本透过枝叶缝隙洒下的碎金般的阳光,此刻也染上了一层暖橘色,林间的光线一点点暗了下来。青禾乐拄着树枝,每走一步,腿上的伤口都像被扯着般疼,尤其是那道被岩石磕出的深伤,绷带(王大婶临时找的布条)早已被渗出的血渍染红,黏在皮肤上,一动就是钻心的痛。她的脚步越来越沉,眼前开始阵阵发黑,好几次都差点栽倒在地,全靠着手中的树枝和身旁的树干才勉强稳住身形。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时,前方的树林突然变得稀疏,隐约能看到一片开阔地。她眯起眼睛仔细望去,只见几座青瓦白墙的房屋错落分布,烟囱里飘着袅袅炊烟,偶尔还能听到几声犬吠和孩童的嬉闹声——竟是个小小的山庄!

“有人家……”青禾乐眼前一亮,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咬着牙,用树枝狠狠撑了一下地面,勉强提起力气,踉踉跄跄地朝着山庄的方向挪去。走近了才看清,这山庄不大,约莫十几户人家,房屋沿着溪边一字排开,家家户户门前都种着时令蔬菜,篱笆墙上爬满了牵牛花,偶尔能看到鸡在院子里踱步,狗趴在门口打盹,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安宁。

她刚走到村口的大槐树下,就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蹲在路边,手里拿着一个竹编小篮,正低头捡拾落在地上的野山楂。小女孩约莫五六岁,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碎花衣裳,脸颊被晒得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听到脚步声,她擡起头,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看向青禾乐。

四目相对的瞬间,小女孩愣了一下,随即放下手中的小篮,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粗麻绳系着的瓷瓶,迈着短短的小腿,“噔噔噔”地跑到青禾乐面前,仰着小脸,把瓷瓶高高递了过来,声音软软糯糯的,像刚剥壳的糯米团子:“姐姐,给你。”

青禾乐愣住了,低头看着小女孩递到面前的瓷瓶。瓷瓶不大,只有巴掌大小,瓶身粗糙,还沾着些许泥土和草叶,想来是家里常用的药膏。她不解地弯下腰,声音放轻:“小姑娘,这是……给我的吗?”

“嗯!”小女孩用力点头,小手指了指青禾乐的脸颊,眼神里满是担忧,“娘说,这个涂在伤口上就不疼了。姐姐脸上有疤,还在流血,会疼的。”

青禾乐这才反应过来,擡手摸向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到一道粗糙的划痕,从眼角下方一直延伸到颧骨,带着微微的刺痛感——想来是坠崖时被崖边的荆棘刮到,之前只顾着处理身上和后脑的伤口,竟没察觉脸上也添了新伤。她看着小女孩澄澈又纯粹的眼睛,心头像是被温水浸过,一阵发暖。她轻轻接过瓷瓶,指尖碰到小女孩温热的小手,轻声道:“谢谢你,小姑娘,你真善良。”

小女孩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刚掉不久的门牙,显得格外可爱。她刚要再说些什么,不远处就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阿丫,你跑哪儿去了?娘找你半天了!”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青布围裙的妇人快步走了过来。妇人约莫三十多岁,头发用布巾包着,脸上带着劳作后的红晕。看到青禾乐时,她先是愣了一下——眼前的女子衣衫破烂不堪,胳膊和腿上露出的皮肤上满是伤口,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痕,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虚弱。但她眼中没有丝毫嫌弃,只有满满的关切,快步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扶她,又怕碰疼她的伤口,只好停在原地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怎么伤成这样?”

青禾乐看着妇人温和又担忧的神情,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连日来的疲惫和委屈瞬间涌上心头,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和疲惫:“大婶,我……我是路过这里的旅人,不小心从山上摔了下来,身上受了伤,实在走不动了,想在贵地借宿一晚,不知可否方便?”

妇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虽狼狈,眼神却干净坦荡,没有丝毫闪躲,便放心地点了点头,热情地说道:“姑娘别客气,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不嫌弃的话,就来我家歇着吧!我家就在前面那棵老榆树下,正好让我家汉子给你找身干净衣裳,再弄点热乎的吃的,垫垫肚子。”

青禾乐连忙道谢,声音里满是感激:“多谢大婶,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妇人笑着摆手,又对着小女孩说,“阿丫,快帮姐姐拿一下拐杖,咱们回家。”

小女孩听话地捡起青禾乐靠在一旁的树枝,踮着脚尖递还给她。青禾乐跟着妇人和小女孩往村里走,一路上,妇人又细细问了她几句,青禾乐只说自己是外地来的,迷路摔下了山,没敢多说其他——她怕牵扯到玄昀谋逆的事,给这户好心的人家带来麻烦。

妇人姓王,丈夫是个猎户,姓赵,家里还有一个年迈的婆婆,平日里靠打猎和种些蔬菜过活。走进王家的小院,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墙角种着几株月季,开得正艳,院角还搭着一个鸡窝,几只母鸡正悠闲地刨着土。王大婶先扶着青禾乐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转身进屋端来一盆冒着热气的温水,又从屋里拿出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和一条新拆封的粗布毛巾,放在她面前的石桌上:“姑娘,先擦擦脸和手,换身干净衣裳吧。这湿衣裳贴在身上,伤口该发炎了,到时候更难受。”

青禾乐接过毛巾,蘸着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拭脸颊。当她擦到眼角下方那道新添的疤痕时,指尖再次触到那粗糙的触感,心里微微一怔——这道疤又深又长,怕是要在脸上留很久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又仔细擦拭了手上和胳膊上的泥土,才换上王大婶拿来的衣裳。衣裳是赵大叔的旧衣,虽然宽大,但很干净,穿在身上,瞬间驱散了不少寒意。

刚换好衣裳,王大婶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和一碟腌萝卜走了出来,粥碗里还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姑娘,快趁热吃吧,看你饿坏了。”王大婶把碗筷递到她手里,又转身去给她找治伤的药膏。

青禾乐捧着温热的粥碗,看着碗里的荷包蛋,眼眶微微发热。她饿了整整一天,此刻闻到粥的香味,肚子早已咕咕叫。她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小米粥熬得软糯香甜,荷包蛋带着淡淡的香油味,腌萝卜爽脆可口,简单的食物,却让她觉得比山珍海味还要美味。一碗热粥下肚,浑身都暖和了起来,连伤口的疼痛都似乎减轻了几分。

就在青禾乐在王家小院感受着片刻安宁时,太子府内却是一片凝重。玄昭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眉头紧紧皱着,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面前站着四个禁军将领,一个个垂头丧气,不敢擡头看他。“断魂崖下都搜遍了?一寸地方都没放过?”玄昭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压抑的怒火。

为首的将领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几分愧疚:“回殿下,属下带着弟兄们把断魂崖下的树林、溪流、石缝,甚至连周边的山洞都搜了一遍,可……可还是没找到青姑娘的踪迹,只在崖底的荆棘丛里发现了几片带血的布料,属下比对过,像是青姑娘衣袍上的料子。”

玄昭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密道地图,指腹划过地图上标注的“断魂崖”三个字,眼神越发凝重。他派了五百禁军,从清晨搜到傍晚,几乎把断魂崖周边翻了个底朝天,却连青禾乐的影子都没找到。她是被山中的野兽所伤,已经没了气息?还是被玄昀的人抢先一步找到,带走了?亦或是……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喘不过气。

“继续找!”良久,玄昭才缓缓开口,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扩大搜寻范围,往周边的村镇、山庄查,挨家挨户地问,就算把整个城郊翻过来,也要找到青姑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属下遵命!”将领们齐声应下,不敢有丝毫耽搁,转身快步退出书房,立刻去安排人手。

书房外的回廊下,李宁夏正站在那里,将领们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他耳中。他浑身一僵,握着腰间剑柄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手背都青筋凸起。他从太子府离开后,本想亲自去断魂崖下搜寻青禾乐的踪迹,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不想放弃。可玄昭却以他伤势过重为由,拦了下来,让他留在府中养伤,等候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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