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朱墙烬 - 乙舟山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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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青禾乐刚转出坤宁宫的角门,就见抄手游廊的拐角处立着两道身影。四皇子玄晏穿着件宝蓝色锦袍,正背对着她与一个穿杏色圆领袍的男子说话,那男子鬓边别着支银质海棠簪,正是尚书局的李宁夏。雪光落在玄晏肩头,他说话时微微侧首,眉眼间带着几分少年人的跳脱,李宁夏则垂着眸,手指绞着衣角,像是在听什么要紧事。

青禾乐脚步一顿,正要绕开,却见不远处的梅树下,二皇子玄澈正站在廊柱后,目光落在另一侧的暖亭里。亭中,三皇子玄昀正与林御医相对而坐,林御医手里捧着个药箱,玄昀指尖在石桌上轻轻点着,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气氛倒显得格外凝重。玄澈望着那亭中景象,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像冰面裂开的细缝,转瞬即逝,随即转身没入了回廊深处。

青禾乐心头微动,正欲离开,却被一道沉稳的声音叫住:“青禾乐。”

她回头,见大皇子玄昭不知何时立在身后,玄狐披风上的雪已经化了,只余淡淡的潮气。“大皇子殿下。”她福了福身。

玄昭目光扫过她方才凝望的方向,淡淡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

大皇子的寝殿比二皇子府更显素净,案上摆着几卷古籍,空气中弥漫着墨香。玄昭取下墙上悬挂的紫檀木匣,打开时锁扣发出“咔嗒”轻响,里面静静躺着一卷泛黄的书册,封面用朱砂题着“墨论”二字,字迹苍劲却带着几分诡异的扭曲,像是笔尖蘸了冰碴写就。

“你可知这《墨论》的来历?”玄昭将书册推到青禾乐面前,烛火在他眼底投下深浅交错的光影。

青禾乐指尖拂过粗糙的书页边缘,指腹触到纸张里嵌着的细沙般的颗粒:“宫外都传是江湖失传的武功秘籍,说练成就可称霸武林,引得不少门派争抢,前几日城西的黑风寨还为了抢夺残页火并了一场。”

“江湖秘籍?”玄昭冷笑一声,指腹按着书脊轻轻一撚,泛黄的纸页“哗啦”展开,内里并非拳谱剑招,而是密密麻麻的小楷账目,间或夹杂着朱砂画的符号,有的像弯月,有的像枯枝,还有的是三个圆点并排,“这是七星阁与青玄党的秘本。”

他指尖点在一行“正月,漕运,江南,三百石”的字上:“七星阁明面上是江湖组织,管着南北货栈,实则是宫里宦官用来洗钱的窝点。你看这些账目,写着‘石’,实则记的是银两。三百石,便是三万两。去年一年,经他们手流转的银两,足有七百万两,抵得上半个国库。”

青禾乐瞳孔微缩,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个朱砂弯月:“那青玄党……我前几日在尚功局听采买的太监说,他们在城外劫了辆贡品车。”

“青玄党是前朝旧部,一直想翻案复国,”玄昭翻到中间一页,那里用朱砂写着“青玄”二字,旁边画着个枯枝符号,“他们与七星阁明争暗斗多年,抢地盘,劫货物,却不知两者早已被人暗中操控。你看这符号,七星阁用弯月,青玄党用枯枝,可这页末尾的三个圆点,两派账目中都出现过,这是幕后之人的标记。”

他忽然停在一页,指尖重重落在“初笛”二字上。那两个字用朱砂写得格外用力,墨汁几乎要透纸而出,旁边画着三个圆点,“只是这初笛,至今查不出究竟是什么。是人名?是信物?还是某个据点?上个月宗人府的密探查到,七星阁在城外烧了个货栈,现场只找到块刻着‘初’字的木牌。”

青禾乐忽然想起前几日绣活时,李宁夏的帕子角上沾过一点朱砂,当时他只当是不小心蹭到的:“尚书局的人常去内务府领朱砂,上个月李宁夏领了足足半斤,说是要画年节的符纸,可他素来不信这些……”

玄昭擡眸看她,烛火在瞳仁里跳动:“李宁夏是四皇子身边的人。”

两人一坐一站,从午后直到日暮西沉。青禾乐细述着在尚功局听到的零碎消息,哪个太监常往宫外跑,哪个宫女的家人在七星阁当差,玄昭则用小楷在纸上画着符号对照表,将弯月符号与内务府的采买记录比对。案上的茶换了三盏,从滚烫到微凉,窗外的雪光渐渐淡去,烛火在窗纸上投下两道交叠的影子,时而因争执某处符号而前倾,时而因想到线索而同时顿住,不知不觉已过了两个时辰。

忽然,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高唱:“陛下驾到——”

玄昭与青禾乐对视一眼,他手疾眼快地合上《墨论》,塞进案头那尊青铜鼎的夹层里,又将鼎身转了半圈,暗格“咔嗒”锁死。“从后窗走,沿廊下的排水沟绕到梅林,那里少有人去。”他压低声音,指尖指向西侧的窗户。

青禾乐掀开窗纱,冷风卷着雪沫子扑进来,她刚跃到廊下的阴影里,就见月洞门旁立着道宝蓝色身影。玄晏手里把玩着颗鸽卵大的暖玉珠,珠串碰撞发出“叮咚”轻响,他歪着头,目光像淬了冰的箭,直直地落在她身上:“青姑娘这是往哪去?大皇子殿里的茶,不合口味么?”

青禾乐心头一紧,足尖点地就要往后退,玄晏却像阵风似的掠过来,拦住了她的去路。“大哥殿里待得好好的,怎么急着走?”他伸手便去抓她的衣袖,指腹带着暖玉的温度,“莫不是在里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青禾乐侧身避开,右手飞快地拔下发间的玉簪,簪尖对着他的手腕,那玉簪是羊脂白玉雕的,簪头刻着朵小小的兰草,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四皇子请自重。”

“自重?”玄晏笑了笑,眼底却没什么暖意,嘴角的弧度像用刀刻出来的,“青姑娘与大哥关在殿里两个时辰,怕是不止讨论诗词歌赋吧?”他忽然探身,左手去扣她的肩膀,右手直取那支玉簪,“这簪子看着眼熟,倒像是……前朝太傅家的物件。”

这话像针一样刺进青禾乐心里,她猛地矮身,避开他的手,玉簪尖划向他的手肘:“四皇子认错了!”

玄晏身手竟比看上去灵活得多,他像只貍猫似的侧身躲开,脚下踩着雪地发出“咯吱”响,反手就去拧她的手腕。青禾乐常年做绣活,手指灵活得很,借着他的力道转身,玉簪贴着他的衣襟划过,带起一阵风。两人在廊下的雪地里缠斗起来,玄晏的锦袍扫过积雪,溅起细碎的雪沫,青禾乐的月白色裙摆被风吹得扬起,像只受惊的蝶。

几番周旋,玄晏忽然虚晃一招,待青禾乐后退时,他猛地欺身而上,左手攥住她的手腕,右手闪电般扯下那支玉簪。“嘶”青禾乐的发丝被扯得散了几缕,她挣扎着要去抢,却被他死死按住手腕,骨节都捏得生疼。

“青姑娘有事好商量。”玄晏将玉簪揣进怀里,用锦袍的衣襟盖住,后退两步,扬了扬下巴,眼底闪着狡黠的光,“跟我去御花园走走?这簪子的来历,我或许能告诉你些有趣的事。”

玉簪在他手里,那是母亲唯一的遗物。青禾乐望着他怀里凸起的形状,指尖在袖中暗暗握紧了一枚银针,那是她用来防身的,针尖淬了点让人暂时麻痹的药草汁。她咬了咬唇,终是点了点头:“去哪?”

“去梅林那边,”玄晏转身往御花园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鼓点,“那里的雪落得好看,正好说话。”

御花园的梅林在暮色里像团团燃尽的灰烬,枝头的残雪偶尔落下,砸在地上发出轻响。玄晏走在前面,玄色的靴底踩着积雪,青禾乐紧随其后,目光死死盯着他揣着玉簪的衣襟,指尖的银针已悄悄滑到掌心。

梅林深处的雪积得足有半尺厚,踩上去发出“咯吱”的闷响。玄晏刚转过身,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便瞥见青禾乐指尖骤然亮起一道寒光,那枚藏在袖中的银针,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他心口。他早有防备,足尖在雪地上猛地一点,身形如陀螺般旋开,宝蓝色锦袍扫过旁边的梅枝,枝头的积雪簌簌落下,像一场急骤的碎雪。银针擦着他的衣襟飞过,“噗”地钉进身后的老梅树干,尾端还在微微颤动,针尖泛着幽微的蓝,显见淬了药。

“青姑娘这是做什么?”玄晏拍了拍袍角沾着的雪沫,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戏谑,眼底却凝起一层冰碴似的冷意,“我好心与你说你母亲的事,你倒动起杀心了?就不怕这梅林里藏着巡夜的侍卫,治你个行刺皇子的罪名?”

青禾乐没接话,唇线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趁他说话分神的间隙,她已如貍猫般欺身而上,左手成爪直取他怀中的玉簪,右手又从袖中摸出一枚银针,指节用力到泛白。她的招式看着杂乱无章,全无章法可言,却带着股市井里搏命的狠劲,专往人手腕、膝弯这些薄弱处招呼,招招都透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玄晏毕竟是皇子,自幼请了武师教导,身形辗转间总能轻巧避开,偶尔伸手格挡,指风扫过她的手腕,便留下一阵发麻的钝痛,像是被冰锥扫过。

“青姑娘,不要给机会不珍惜啊。”缠斗间,玄晏瞅准空当,猛地扣住她的手腕,指腹碾过她腕间的动脉,忽然压低声音,用气音在她耳边道,“这玉簪的主人,是不是前朝太傅独女青宛?那支兰草簪,当年在京中贵女圈里可是独一份。”

“青宛”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猛地扎进青禾乐心里。她浑身一震,招式顿时乱了套,手腕也失了力气。玄晏趁机甩开她的手,后退两步,从怀里摸出那支羊脂白玉簪,在雪光里晃了晃,簪头的兰草纹被映得格外清晰:“看来我没猜错。你母亲当年的冤案,难道不想查清?她通敌叛国的罪名是怎么来的,你就不好奇?”

就在这时,一道沉雷般的声音从梅林入口炸响:“停!”

玄昭不知何时立在那里,玄狐披风的边缘沾着新落的雪,斗篷下的脸色铁青得像要滴出水来,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缠斗的两人。“这宫里是皇家禁地,不是让你们来撒野打架的地方!”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先是落在青禾乐散乱的发丝上,几缕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再移到玄晏手里的玉簪上,眉头拧得更紧,几乎要拧成一个疙瘩,“玄晏,你身为皇子,与一个宫女在雪地里拉拉扯扯、动刀动枪,像什么样子?还有你,青禾乐,”他的目光转向青禾乐,语气里的失望几乎要溢出来,“仗着识得几个字、懂些小聪明,就目无尊卑,连皇子都敢动手,眼里还有没有宫规?”

两人都低下头,玄晏撇了撇嘴,极不情愿地把玉簪悄悄塞回袖中,指尖却还摩挲着簪身的纹路;青禾乐拢了拢散乱的衣襟,藏在袖底的银针早已被她攥进掌心,针尖刺破皮肤,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玄晏,回你自己的寝殿闭门思过,没我的话,不许踏出殿门半步。”玄昭的声音冷得像殿角的冰棱,“青禾乐,尚功局的规矩怕是都让你忘到脑后了。回去抄一百遍《宫规》,明日卯时交到我书房,少一个字,就去浣衣局领三十大板。”

待两人一前一后各自离去,玄昭望着青禾乐消失在回廊拐角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有怒,有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转身往回走时,却没发现不远处的假山后,九公公正佝偻着身子缩在阴影里,手里的拂尘被捏得变了形,尘尾的鬃毛纠结成一团。

“哟,这不是九公公吗?”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从假山另一侧传来,许公公揣着手,慢悠悠地从石柱后走出来,脸上堆着笑眯眯的褶子,眼角的皱纹里却全是算计,“大冷天的在这儿赏雪,倒是好兴致。刚才那出‘美人救簪’的戏,看得还过瘾?”

九公公直起身,脸上迅速堆起假笑,声音尖细得像被砂纸磨过:“许公公说笑了,咱家只是路过,听闻这边有动静,过来看看是不是有野兽闯进来,哪敢看戏啊。倒是许公公,不在皇上跟前伺候笔墨,跑到这偏僻地方来,就不怕皇上召你时找不着人,误了差事?”

“误不了,”许公公慢悠悠地踱过来,故意用肩膀撞了下九公公的胳膊,力道不大,却带着十足的挑衅,“毕竟有些人有些事,比伺候皇上要紧多了。九公公你说是不是?”他朝梅林深处瞥了眼,意有所指。

九公公的脸沉了沉,手里的拂尘猛地往地上一扫,雪沫子溅起老高,差点溅到许公公的袍角:“老狐貍,咱们走着瞧。十二年前你在太后面前赢了我一次,不代表能赢一辈子。这宫里的风向,变得快着呢。”

“那咱家就等着。”许公公笑得更欢了,眼角的褶子挤成一团,转身时声音却冷了下来,像淬了冰,“只是别等不到那一天,就先栽了跟头,落得个跟你当年那干儿子一样的下场。”

坤宁宫里,地龙烧得正旺,空气里弥漫着龙涎香的暖甜。皇后正对着菱花铜镜试戴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流苏上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在镜中映出细碎的光点。二皇子玄澈立在一旁,双手拢在袖中,目光落在镜中母亲鬓边的珠光上,眼神晦暗不明。

“元宵夜的宫宴,是最好的机会。”皇后拿起眉笔,对着镜子细细描画黛眉,笔尖划过眉峰时顿了顿,“青玄党的人会混在送菜的杂役里进来,你只需把这份密信传到东南角的角楼,自然有人接应。”她说着,从镜匣底层摸出一张折叠的信纸,递了过去。

玄澈接过信,只觉信纸薄如蝉翼,几乎要透出手心的温度,上面用一种暗红的墨水写着几行字,笔画扭曲,看着不像中原文字。“只是母亲,”他指尖捏着信纸,指腹蹭过粗糙的纸面,“那天宫宴,禁军定然比平日多三倍,角楼又是守卫最严的地方,用什么法子传?万一被搜出来……”

“这你就不用管了。”皇后放下眉笔,转过身,铜镜里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目光锐利得像刀,“尚书局的黎宸栩会帮你,他是青玄安插在宫里的人,手上有块半月形的玉牌,是接头的信物。你只需在宴会上‘不小心’打翻他手里的酒壶,剩下的事他自会办妥,他知道怎么把信送出去。”

玄澈捏紧了信纸,指尖泛白得像要嵌进纸里:“若是被发现……牵连到母亲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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