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青禾乐正给春芜娘娘的梨花袄锁边,忽听小宫女在外头叽叽喳喳:“听说了吗?淑妃娘娘的赤金镶宝镯找不着了,把李尚书叫去翻箱倒柜呢!”
她手里的针“啪”地扎在布上,绣绷上的梨花歪了个角。掌事嬷嬷瞧着她脸色不对,敲了敲案几:“绣你的花,淑妃宫里的事少打听。”
“我哪是打听,”青禾乐闷闷地拔下针,“我是心疼那镯子,前儿个刚让我给镯链加两颗珍珠,如今丢了,不是白费我的功夫?”
话虽如此,手里的线却缠成了乱麻。她想起昨儿个路过景仁宫,见李宁夏正帮淑妃戴那镯子,指尖擦过淑妃的手腕,笑得比御膳房的蜜饯还甜。
“青姐姐,黎大人来了!”小宫女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食盒,“说是给您送的,御膳房新做的芝麻汤圆。”
青禾乐擡头,见黎宸栩立在门口,青布袍上沾着雪,手里还攥着本《冬至诗》。他见了她,耳尖先红了:“听闻青姑娘爱吃甜的,刚……刚好路过御膳房。”
“哟,黎大人这是把‘路过’当借口呢?”青禾乐接过食盒,故意扬高声音,“前几日给杨凌娘娘送汤圆,也是‘路过’;今儿给我送,还是‘路过’,合着您这翰林院的路,是绕着御膳房走的?”
黎宸栩被她说得手足无措,手里的诗集差点掉地上:“我……我只是觉得这汤圆热乎,天儿冷……”
“知道天儿冷,”青禾乐打开食盒,白胖的汤圆在碗里滚着,“怎不多穿件衣裳?瞧您冻得跟枝头的梨花似的,风一吹就能掉下来,不像某些人,穿得厚实,正陪着娘娘找金镯子呢,暖和得很。”
她舀起个汤圆往嘴里塞,甜腻的芝麻馅烫得舌尖发麻,心里却堵得慌。黎宸栩瞧她不对劲,讷讷道:“青姑娘若是不喜,晚生……晚生这就拿走。”
“拿走干嘛?”青禾乐瞪他一眼,“送上门的甜的,不吃白不吃,总比某些人,眼里只有金镯子强。”
正说着,忽听廊下传来脚步声,李宁夏的贴身太监探头进来,见青禾乐正和黎宸栩说话,碗里还摆着汤圆,顿时缩了回去,转身就往景仁宫跑。
青禾乐看在眼里,心里更气了,抓起个汤圆就往嘴里塞,囫囵道:“黎大人,您说这汤圆,是不是比金镯子甜?”
黎宸栩愣了愣,老实道:“各有各的好。”
“呸,什么各有各的好,”青禾乐把碗往案上一搁,“在我看来,金镯子哪有汤圆实在?至少汤圆不会跑,不像某些人,放着正经差事不干,天天围着金镯子转!”
她这话喊得响亮,黎宸栩被吓得直往后缩,以为自己说错了话。青禾乐却不管,抓起绣绷就往屏风后躲:“我要绣梨花了,黎大人自便,对了,您那本《冬至诗》借我瞧瞧,省得某些人总说我没学问,只知道吃汤圆!”
李宁夏从景仁宫出来时,脸色比殿外的雪还冷。太监在他耳边嘀咕:“大人,奴才刚瞧见,黎大人给青姑娘送汤圆了,两人在尚功局说得热乎着呢。”
他脚下的雪“咯吱”作响,石青貂裘的毛领被风吹得翻卷起来:“知道了。”
话虽如此,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尚功局拐。刚到廊下,就听见青禾乐在里头嚷嚷:“黎大人您看这针脚,比淑妃的金镯子纹路细吧?某些人就知道金子亮,哪懂这丝线的妙处?”
李宁夏掀帘进去,见青禾乐正拿着绣绷给黎宸栩看,两人凑得近,她鬓角的碎发都快蹭到人家黎宸栩的衣袖上。桌上的汤圆碗还冒着热气,旁边扔着块咬了一半的桃糕,正是他前几日送的。
“李尚书怎么来了?”青禾乐擡头,语气凉得像冰,“淑妃的金镯子找着了?还是来看看我这尚功局有没有藏金镯子的地方?”
李宁夏没理她,目光落在黎宸栩身上:“黎大人不去翰林院,在这儿凑什么热闹?”
黎宸栩连忙起身:“晚生……晚生只是来送汤圆。”
“送汤圆?”青禾乐抢过话头,拿起个汤圆往嘴里塞,“人家黎大人是心疼我冻着,哪像某些人,只知道给娘娘找金镯子,眼里哪有我们这些做活计的?”
她故意把“某些人”三个字咬得重,李宁夏的脸沉了沉:“本官刚从御书房回来,顺路去景仁宫看看。”
“顺路?”青禾乐挑眉,“从御书房到景仁宫,得绕三个尚功局的路,这也叫顺路?我看您是‘顺’着金镯子的光过去的吧?”
她把绣绷往李宁夏面前一戳:“您瞧瞧,这梨花绣得怎么样?黎大人说像真的,比您那金镯子好看多了,可惜啊,某些人眼里只有黄澄澄的金子,哪识得这素净的好?”
李宁夏的目光扫过绣绷上的梨花,又落在她沾着芝麻的嘴角,喉结动了动:“淑妃的镯子找到了,在妆匣夹层里。”
“哦,找到了啊,”青禾乐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那真是恭喜淑妃,恭喜尚书大人,不用再在冷风里找金镯子了,不像我,还得在这儿绣梨花,连口热汤圆都得黎大人送。”
她这话像根针,扎得李宁夏心口发闷。他从袖里摸出个小锦盒,往案上一放:“给你的。”
青禾乐打开一看,是支银簪,簪头雕着朵梨花,花瓣上还嵌着颗小小的珍珠。她心里一动,嘴上却道:“尚书大人这是把找金镯子的功夫,用来给我挑簪子了?也是,金镯子找着了,总得找点别的事做做,省得手闲得慌。”
李宁夏的手攥紧了袖摆:“这是前几日托人打的,想着……想着配你的袄子。”
“配我的袄子?”青禾乐把簪子扔回盒里,“我可不敢戴,回头淑妃娘娘瞧见了,还以为我偷了她的金镯子换的,再说了,有黎大人送的汤圆,我哪稀罕这银簪子?”
她推回锦盒:“您还是送给淑妃吧,配她的金镯子正好,省得她总说您只知道找镯子,不知道送东西。”
李宁夏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抓起锦盒就往外走,披风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的汤圆碗晃了晃,洒出几滴汤来。
青禾乐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塞了团冷面团,又酸又胀。黎宸栩在旁边看得直发愣,讷讷道:“青姑娘,您是不是……是不是对李尚书太凶了?”
“凶?”青禾乐抓起个汤圆狠狠咬了口,“我这叫实话实说!他心里只有金镯子和娘娘,我凭什么对他好?”
话虽如此,眼眶却有点热。她望着窗外的雪,忽然觉得这汤圆甜得发苦,就像某些人,明明心里揣着点暖,偏要裹着层冰,冻得人牙疼。
掌事嬷嬷见李宁夏气冲冲地走了,敲了敲青禾乐的脑袋:“你这丫头,跟谁置气呢?李尚书待你还不够好?大冷天的给你送炭送糕,你倒好,句句带刺。”
“他待我好?”青禾乐嘟囔着,“他那是待金镯子好,顺带捎上我罢了,昨儿个他给淑妃戴镯子时,笑得比谁都甜,哪有对我这么好?”
嬷嬷叹了口气:“傻丫头,男人的心,有时候就像你绣的梨花,看着素净,针脚里藏着暖呢。李尚书若是不把你放在心上,犯得着大冷天跑这一趟,受你的气?”
青禾乐没说话,拿起那支银簪子,指尖划过冰凉的花瓣。黎宸栩在旁边轻声道:“青姑娘,李尚书……李尚书前几日在翰林院,总问晚生,女孩子家喜欢什么样的首饰,说是……说是想给一位做活计的姑娘挑。”
青禾乐的心猛地一跳,嘴上却硬:“他那是想给淑妃挑,找你打听罢了,你别往我身上揽。”
黎宸栩摇摇头:“他说……说那位姑娘喜欢梨花,手巧得很,总爱跟他斗嘴。晚生想着,宫里除了您,再没别人了。”
青禾乐的脸腾地红了,抓起个汤圆就往黎宸栩手里塞:“吃你的汤圆!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给杨贵妃送汤圆的事告诉皇上,让他以为你想抢他的爱妃!”
黎宸栩被她吓得连连摆手,捧着汤圆就往外走:“晚生……晚生告退。”
他刚走到门口,就见李宁夏又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个食盒,正是福瑞斋的。两人撞了个正着,黎宸栩吓得差点把汤圆碗掉地上,匆匆行了个礼就跑了。
李宁夏走进来,把食盒往案上一放,闷声道:“刚从福瑞斋买的,热乎的。”
青禾乐打开一看,是枣泥糕,她最爱吃的那种。她没说话,拿起块往嘴里塞,甜丝丝的味道漫开来,心里的堵得慌好像散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