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秋节
璎棠的铺子紧邻着璎华,那家原本是个首饰铺,掌柜的是一对老夫妻,庐州人士,儿子女儿也都在庐州,二人年纪大了想落叶归根,便要将铺子转手卖出去,离开楚州回到皖南郡庐州含饴弄孙。
说来也是巧,何大掌柜这边刚接受了许清如的建议,那边隔壁铺子就要转手,岂非是天意?她二话不说就将铺子连同里面的家具一起盘了下来。
铺子盘下后许清如来看了一圈,原本它就是个首饰铺,库房、展示柜、会客间什么的应有尽有,只需稍稍进行一些小的调整,将过旧的物件翻个新就成,一下子省出了不少人力物力。
添了点建议之后,许清如就当起了甩手掌柜,反正剩下的事儿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干脆什么也不管,窝在何大掌柜给她辟出的小院子里制作缠花。
这天许清如正在给缠花串珍珠流苏,束梅走进来告诉她,二姑娘到了。她还未起身,何掌柜已经迈进了院子,“阿如,别来无恙,有没有念叨我啊?”
“念,整日念着掌柜姊姊什么来楚州!”许清如嘴上答话,手中的活儿却没停下。
“是念叨我,还是念叨你那几车宝贝竹子?”何掌柜在桌前落座,桌面上了散了一堆缠花,大部分都是检查一下就可以收尾的。
她拿起一支月桂步摇,捏着簪棍转了一圈,“这就是用那竹子做的?奇啊!那雨花竹在平安镇漫山遍野地长,可不是个稀罕物,连编竹篮的都懒得用它,没想到到了你手里摇身一变,竟能变成如此精巧的东西,你这脑瓜到底是怎么长的?”何掌柜敲了敲许清如的额头,“要不说许二娘子会生呢,听阿姐说阿婉入试得了榜首,前几天她去探望谢院首,谢院首还夸阿婉天赋卓绝来着,我看你也不差嘛!”<
许清如知道何大掌柜去探了谢院首,为的是匾额的事,想请她给匾额上的字掌掌眼,没想到她还顺带问了阿婉,相比之下她这个当阿姐的倒是有些不上心了。
这阵子她一心扑在缠花上,江柔手中双面绣的活儿也不轻,不仅没关心过她的功课,连晨食和夜宵都腾不出时间来做,都是给了钱让阿婉和朱颜两个结伴在外面吃。
她意识到这样不行,事业固然重要,妹妹也不能忽视,东西都做的差不多了,不如今日就早些下工,回去给阿婉做饭?
下了决定后,许清如加快了手中的速度,“哪里什么天赋异禀,我就是喜欢瞎琢磨,也亏得阿霜姊姊不介意我瞎搞。”
“哦对了,我进城之后先去了一趟璎华,看那里的几个绣娘在绣衣服,”何掌柜拿起许清如画的花样稿抖抖,“那花样瞧着跟你的这些缠花很是相似,阿姐说那也是你的注意?”
许清如点头,“肥水不流外人田,有了头面,又有现成的和头面相配套的衣裳,那些个夫人贵女难道不想来个锦上添花?她们也不缺那些银子,还怕她们不买账吗?”
这个想法是偶然间出现在她脑子里的,起因是她听何大掌柜说留宫的西南侧有一湖,名为紫金池。
这本是皇家的湖,但天家不是回归长安了嘛,女皇就觉得这湖放着也是放着,不如与民同乐,她规定每岁紫金池可以开放三次,一次为上元,一次为端午,还有一次为中秋。这三日里百姓可以自由进出紫金池赏玩,周围的楼台诸如望江楼、金池阁等,贵族豪绅可租来置办宴席。
要知道这可是皇家园子,搁在以前别说是平头百姓,就是达官贵族也不能轻易进去。天家的园林谁不想进去一探究竟,所以这三日全城的百姓有事的无事的都涌至紫金池边看热闹去了。
到了晚上,楚州城中的几大世家贵族会在池边的楼台上大宴宾客,这三日女皇还特意免了楚州的宵禁,时间一长,紫金池边就约定俗成地形成了三日集市,故而游乐一直会持续到次日子时。
可以说紫金池开放的三日,楚州城可比过除夕正旦还要热闹。世家贵女都会在这三天穿上新衣结伴往紫金池边游玩,参加楼台中的宴乐之会。
何大掌柜刚开始讲时,许清如还兴趣恹恹,紫金池长什么样她不感兴趣,但讲到后面的集市宴乐时,她灵机一动,瞧见了商机。
这三日夫人贵女都会穿新衣戴首饰去出游,那么她是不是可以从此处下手,璎棠做头面,璎华就可以绣衣服啊!她提前给她们配好了纹样,同时在璎棠启匾那日推出,不就能够赚双份的钱了吗?
何掌柜陪她坐了一会儿就去找自己阿姐了,璎棠启匾在即,需要处理的事儿还有很多,接下来可能片刻都得不到休息了。
长安大理寺狱。
范师道已经在这里待了八天,回想起八天前,恍如一梦。
八天前,也就是三司奏呈蜀安郡王勾结高薛意图篡位的那天,陛下没有当庭拿他如何,他还抱有一丝侥幸的心里,结果在半道上撞到了岩风,左千牛卫中郎将,他的侥幸心理顷刻间被粉碎。
女皇给他留了些脸面,并未在半道上拿下他,他以为是让他回家候旨,岩风却告诉他,女皇陛下吩咐在将他下狱之前,让他知晓一桩陈年秘辛。
然后他就跟岩风秘密回了自己府中,岩风将他安置在卧房的暗处,让他别出声,说好戏很快上演。
紧接着,他就看见妻子鬼鬼祟祟走了进来开始翻箱倒柜,身后还跟着妻子的陪嫁娘子,裴媪。妻子熟练地从床下暗盒中拿出一堆信笺,他认得,那是他和蜀安郡王共谋大事的往来书信,还有一枚玉佩为证。
妻子将这些东西和金银细软放在一块交给裴媪,他以为妻子是想逃,结果接下来的话差点没让他当场暴毙。
妻子说,王已经派人在城郊等候,蜀安那边阿英也会有人接应,阿英就是他的嫡长女,蜀安郡王世子妃,她要裴媪带着这些东西跟王的人走,去接应阿英,还说她铁定是走不成了,只要她不走,就还能给裴媪拖延点时间,她请求裴媪务必替她保下阿英,然后带着阿英回归高薛。阿英是王的族孙女,王念在这么多年她和阿英为高薛复国牺牲良多的份上,也会善待她们的。
阿英是王的族孙女,阿英是王的族孙女……
这句话像一道咒语一般在他的脑子里不断游荡。他疼爱多年的嫡长女,竟然是高薛王族后裔!
怎会?怎会?
他梦游似的走出了暗处,妻子见了他像见了鬼似的,都被这对母女害得命悬一线了,他已经不在乎家丑外扬,他只想知道真相,他的女儿为什么会成为高薛王孙?
妻子很快镇定下来,说既然他听到了,那便让他死个明白。
原来妻子曾是高薛太始帝的四弟代阳王高弘的侍妾,长安城破之时,高弘战死,她流落街头被裴家救了回去,谎称自己父女皆亡,那时战局复杂情势多变,她所言也不会有人特意去查探。裴老夫人心善留下了她在身边伺候,她颇得裴老夫人欢心,老夫人膝下无女,于是她被认作干女儿,不出一月裴家和方家联姻,她为裴家唯一的女儿,这门亲事自然落到了她头上,那时她已发现自己怀有高弘的遗腹子,便顺水推舟应下了亲事,就这样她从高弘的侍妾变成了范家的夫人。
“所以当年生阿英的时候,你是故意在街上摔了一跤造成早产之相,所以那个孽种根本就是足月而生,难怪,难怪早产的孩子不见半点早产之色,我还以为是胎中你进补得宜的缘故!那你们又是怎么和高薛联络上的!”他记得自己这样质问。
“是王派人找上我的,并在出嫁之前将裴媪送到了我跟前,我知你怨恨我骗了你,但我本高薛人,萧家害我灭国,亡国之仇怎能不报!”在他看来那个贱人丝毫不认为自己有愧,只恨蜀安郡王无能才致使功亏一篑!
他恨极了,想当场掐死那两个,是岩风出手阻止了他,说这两个是人证,需交给三司。那个贱人对岩风的出现很是意外,不过她只用了一会儿就想明白这一场是陛下刻意安排的!他看着她难以置信的样子,有那么些感到了快意。
牢门外响起的脚步声将范师道从回忆中拉回现实,牢头解开牢门的枷锁,他看到了岩风熟悉的身影。
“郡王已经到了?”他平静地问。
“不错,蜀安郡王府上下全部由剑南道行军总管押送回京,陛下下旨,要在今日早朝庭审蜀安郡王,您作为长安城的内应,理当到场,请吧!”岩风一挥手,便有人上前将范师道从地上拉起来,铁链一阵哗啦啦地响。
已经入秋,外面却还是同处暑一样的热,牢中昏暗,范师道已经许久不见阳光,骤然见光颇有不适,眼前一阵恍惚,差点一头栽倒。
岩风从旁边托了他一把,“范寺卿小心!”
庭审还没开始,陛下也还没有革去范师道鸿胪寺卿的官职,所以岩风仍以寺卿称呼他,但范师道明白,这是他当鸿胪寺卿的最后一日了。
囚车也没个遮挡,沿着朱雀道往朱雀门走时,他身戴枷锁的样子被两旁围观的百姓看个正着。
“怎么就一个人?”他听见有人说,“昨日蜀安郡王府的几十辆囚车可是浩浩荡荡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完。”
“听说这个原是鸿胪寺卿,长女当了蜀安郡王世子妃,他就同蜀安郡王合谋造反呐!”又有人说。
长女……范师道暗自嘲笑,什么嫡长女啊,他替别人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最后还把家族给搭了进去,都怪他作茧自缚啊……
离朱雀门越来越近,范师道绝望地闭上双眼,朱雀门后就是皇城,过了皇城就是太极宫,不知在太极宫观政殿上等待着他的是怎样一幅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