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一)
归去来(一)
闻言,苏之瑾心弦绷紧,他那人惯会抽丝剥茧,可她纵观全局,自认天衣无缝,不知是在何处露出端倪,让陆时宴起了疑心。
不过哪怕之前做的天衣无缝,眼下也有最大的马脚,苏之瑾望向襁褓里的小十,红润的小嘴,有颗圆滚滚的唇珠,连眉毛弯弯的弧度都同出一辙。
父女俩简直共用一张脸。
只要他来南京看到小十,这事就瞒不过去。
苏骧勾了下唇,出了个损招,“要不我把小十带回京城养着吧,你二嫂嫂的身子骨也不大好,我们也没要孩子的打算,不如把小十养在我们名下?”
他与秋怡是在今岁六月成的亲,本不该那么急,但秋怡的脸红之症愈发严重,听二哥描述,面部起红的地方逐渐成蝴蝶状,大夫诊断是阴阳毒,恐难治愈,秋怡心灰意冷想退亲,二哥却当机立断将她迎娶进府。
按照二哥的话说,得偿所愿,在一起一天还是一百年就没有区别了。
他此番南下,一来看看小外甥女,二来也是为了寻访名医。
可苏之瑾哪能割舍下心头肉,“你这冒然带小十回去,爹娘那里该如何交代?他们本就对我和离一事耿怀在心,又有个孩子,更释怀不了了,再者,若再被姑母得知,按照她的脾性,只怕要风风火火跑来南京看我,届时定闹得人尽皆知。”
父母亲只道她和离后来了南京赴职,对她有孩子之事是一无所知,
连温嘉也不同意,她看着怀中的小十,粉粉嫩嫩的,愈加稀罕,拢得更紧,“孩子还不足满月呢,那么点大的孩子,哪能跟着你满哪跑?尽折腾了。”
待小十饿了,哭嚎了两声,她抱着出去给奶娘时,苏骧才敢偷偷问,“这小子不会真想当小十的爹了吧?护小十跟护自家崽子似的,你们真没私情?”
苏之瑾笑得直乐,手中的汤都颤得要抖出来,“二哥放心,我同温师清清白白。”
可眼下这不清白的小十让她发愁。
连秦娘在小十满月时来探望,都瞧出了几分乖张,“瑾妹妹,你老实同我讲,小十是不是同你的俊俏前夫生的?”
苏之瑾不爱大操大办,雪琼满月也就请了邻里和院中的人,凑了一桌就算过了满月宴。
“你怎能瞧出来?”苏之瑾眼皮惊跳,“你见那人不过一回,就记住样貌了?”
“乖乖,仙人就是瞥一眼都难忘。”秦娘拿着拨浪鼓,凑低脑袋逗引着摇床上的小十,“瞧瞧这眼睛,多像!也是怪了,我看其他家的娃娃,这么小的时候,眼皮都肿着呢,小十这副招子倒是亮堂,跟个小活菩萨似的……”
是了,自从小十睁开了眼后,又多了一项像他。
那双眼眸,水涔涔、乌黑黑的,澄澈得宛如坠入人间的黑曜石,漂亮得很,只是少了陆时宴的寒凛,笑起来像极了温柔时的他。
不好哭,爱笑,这点与她倒是有点像,谁逗她都能很给面子的咯咯笑两声,苏之瑾轻叹了口气,怀胎十月,只有这点随了她。
她一时疑心,是不是在怀小十的时候,常常梦到他,又与他书信往来,才让这软绵的粉团团都随他长了去,倒像是把她不为人知的相思都昭然若揭在世人面前。
苏之瑾出了月子,觉屋中有些闷,开了点窗,又不死心地转头,偏问,“秦娘,你看看小十这鼻子总像我了罢?”
秦娘细细对比了会,努努嘴摇了摇头,“这小鼻还瞧不大出来,还没长开嚜,不像你,倒也不像他。”
这倒是让苏之瑾松了口气,总归有一处是可以寻到不想他的踪迹了。
窗外传来哐哐造作之声,她不禁好奇,“东边徐家在重新修葺嚜?怎赶到冬日整缮?”
“他家要搬迁了,徐家t今岁的点心铺子挣了不少银两,要搬到城南的宣平坊去了,他上晌把出售告示挂在牙人那儿,下晌有主顾花了重金买了去。”
街坊邻里住的近,稍有风吹草动就一清二楚,秦娘笑道,“这是新邻居要住进来哩。”
苏之瑾一听重金就眼皮惊跳,“这么快就能转手?”
“可不是,我们这巷子风水好,当官的能升,做生意的能发,南京城多少人巴巴地看着这块地。”
自己买的宅院,总是会夸张擡举,暗暗突显自己当初的好眼光。
苏之瑾展颜,暗怪自己多想,何况按照温嘉之意,他应当也没这么快能来南京。
锵锵铮铮,似在砸墙,应当还种了梅,有不少笑梅花瓣落入院里,暗香浮动。
“动静可真大,也不知要来哪路神仙。”
这下,秦娘又把话锋转到了陆时宴那里,“上回那仙人来,我就看出你们之间有拉扯,敢情还是奶娃娃这么大的一个牵连,看得出来你们之间有情……我想你定是遇到了天大的难事,才改嫁给温大人的罢?”
“天大的难事”砸得苏之瑾眼眶一热,将在国公府的老黄历在脑中如风暴般翻开,劈得她发不出声来。
秦娘是个有眼色的,忙宽慰道,“这家宅里的勾勾转转,一笔连着一笔,扯开也乱得理不清,像你这样一刀切了去倒也好。”
“可眼下不还有个小祖宗切不了嚜?”
苏之瑾搦转腰坐在摇床边,勾勾小十的指头,小十黑亮亮的眼睛望过来,咧开小嘴,露出软粉的牙龈,盯着自己的娘亲笑,看得人心都化了,“我就怕她爹来了后,认出她,把她给抱走了。”
“不想让他认出来有何难办?”秦娘出了个主意,“他若真来,就说孩子在奶娘那吃着呢,他总不能进屋看了罢?”
这倒是简单,苏之瑾也只能瞒一天是一天了。
比及又过了半月,云海清欢,轻寒连影,昏昏雪意轻剪,终于还是把这尊仙人也一同供奉进了院里。
“陆大人怎有空来?”苏之瑾迎出门,日后都在南京为官,他的品阶比她高,自然得客气些。
看他着了件墨色襕袍,上沾着些白灰,不知打哪儿来,垂眼笑了笑,“您初到南京,各府都要走动,怎会有工夫来我们这儿?”
陆时宴目光垂在她脸上,怎生完孩子愈发俏丽了?眉似新月,花面相交映,只是那双眼眸含嗔,藏着见不得人的心事,他知道,她一旦开始客套装乖,定是有事瞒着他。
当然也不排除,是她有意的疏离,先从话头上将他们拉远。
陆时宴也毫不避讳,“我想看看孩子。”
“倒不知陆大人对小女这般关怀,受宠若惊了。”苏之瑾嫣然巧笑,“只是不凑巧,小女正在奶娘那里咂得不亦乐乎,恐是不能见大人了。”
“那我就坐着等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