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全面回忆》（25）

拉乌塔瓦拉事件

有三名技术员驻扎在悬浮球体中，监视星际磁场的变动情况。他们干得不错；可是，突然，他们死了。

玄武岩碎片，速度飞快（相对于悬浮球体而言），突然袭来，击碎了悬浮球体的屏障，击毁了他们的空气供给设备。两名男性技术员来不及反应，当场死亡。年轻的芬兰女技术员阿格尼塔·拉乌塔瓦拉，及时戴上了紧急氧气面罩，可氧气管却打了结，没法供气。于是，她只能拼命喘气，随后死亡。她是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的，死时很痛苦。于是，悬浮球体宣告报废，编号为ex208的监测任务也到此终结。本来，再过一个月，这三名技术员就能结束工作，返回地球。

我们来不及赶到现场，拯救三名地球人，使他们免于死亡；但我们还是派了一个机器人去，看看能不能让他们复活。虽然地球人跟我们很不一样，但这一次，他们的测量悬浮球就在我们附近。所以，根据规定，发生紧急事件时，离出事地点最近的银河系成员，无论哪个种族，都必须施以援手。我们并不想帮助地球人，但我们必须遵守规定。

根据规定，我们必须尝试复活三名死去的技术员。但是，我们却派了机器人完成这一任务。也许，我们错就错在这儿。规定还要求，我们应该将发生灾难的消息通知最近的地球飞船，我们却没有照办。在此，我不愿细说我们没有照办的原因，也不会为自己的疏漏辩解。

机器人发来信号，报告说：两名男性的大脑都已经停止工作，而且神经组织也已经损坏。不过，阿格尼塔·拉乌塔瓦拉的大脑中，还能探测到微弱的脑波。所以，按照程序，机器人应该尝试让她复活。但机器人无法单独做决定，于是它请示了我们。我们同意它进行复活尝试。

我们确实犯了错误——也可以说是犯了罪。要是我们当时在现场，就能做出更明智的决定。这一点，我们承认，不予争辩。

复活开始一小时后，机器人发信号说，已经向拉乌塔瓦拉的大脑输入富含氧气的血液，拉乌塔瓦拉大脑功能得到显著恢复。氧气由机器人提供，血液则来自拉乌塔瓦拉死去的身体。我们发出指示，让机器人分解拉乌塔瓦拉死去的身体，提取原材料，合成营养，提供给大脑。就是针对这一步，地球当局提出了最激烈的抗议。可当时，我们手边缺乏营养来源——我们本身是等离子体，无法献身作为养料。

地球当局抗议说，我们本可以利用拉乌塔瓦拉死去同伴的身体，作为营养来源。这一点，我们在证词中已经解释过，但措辞有些不当。概括来说，基于机器人当时的汇报，我们认为，另外两具身体受到严重辐射污染，具有毒性。如果将之作为养料，提供给拉乌塔瓦拉，会毒害她的大脑。当时，我们身在远处，只能通过遥控指挥，从机器人的汇报中猜测现场的状况，因此得出了以上结论。地球方面能否接受这个逻辑，与我们无关。不过，就像我说的，我们犯的错误，就是没有亲自去现场，反而派了机器人去。如果地球方面想起诉我们，这才是应该起诉的罪名。

然后，我们给机器人下了命令，让它连上拉乌塔瓦拉的大脑，将其中的思想传来，以便我们评估神经细胞的健康状况。评估结果很乐观。此时，我们才通知地球当局。我们通知他们说，ex208已经毁于事故，两名男技术员已经死亡，无法复活。而另一名女技术员，在我们迅速的反应和努力下，已经恢复了稳定的脑部活动。也就是说，我们复活了她的大脑。

“她的什么？”当时，跟我们通话的地球无线电操作员反问道。

“我们利用她的身体，提取了养分，供给……”

“基督啊，”地球无线电操作员惊叫道，“你们不能把身体喂给大脑吃呀！一个大脑，光是一个大脑，有什么用啊？”

“大脑能思考。”我们回答。

“行了，这事归我们接手。”地球无线电操作员说，“不过，接下来会有正式调查的。”

“难道不该救她的大脑吗？”我们问道，“人格，精神，只存在于大脑里啊？其余身体部分不过是工具，是大脑用来……”

“把ex208的位置报给我。”地球无线电操作员说，“我们马上派飞船过去。你们本该立即通知我们，不该擅自实施你们的救助办法。你们‘邻近人’根本不理解拥有身体的人的活法。”

‘邻近人’这个词，对我们是种侮辱。这是地球人对我们的蔑称。这个词，一则表明我们来自半人马座比邻星系；二则含沙射影，暗示我们不是真正的人类，只是模拟生命。

我们救助了拉乌塔瓦拉，却遭到了嘲笑。人家就是这么感谢我们的。之后，正式调查果然开始了。

阿格尼塔·拉乌塔瓦拉，在她受损大脑的深处，尝到了呕吐物的酸味。恐惧与厌恶之下，她条件反射地一缩。四周，ex208一片狼藉。特拉维斯和艾尔姆斯，他们的身体被撕成了碎块，流出的血液已经冻结。球体内的一切都结了冰，没有空气，也没有了温度。我怎么还活着？她心中奇怪，伸手摸了摸面颊（她自以为伸手摸了摸面颊），明白了。是头盔救了我。我动作够快，及时戴上了。

覆盖一切的冰开始融化；两位同伴的断手断腿，自动移了过来，连上了他们的身体；深深扎在球体外壳中的玄武岩碎片，自动拔了出来，飞走了。阿格尼塔知道，这是时间开始倒流。可真是古怪的场面！空气回到了球体，她又听见指示器喇叭单调的鸣叫声。接着，温度也慢慢恢复。特拉维斯和艾尔姆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瞪大眼睛，环顾四周，一脸迷惑。这场面委实滑稽，要不是之前的事故太可怕，她真得笑出声来。肯定是玄武岩碎片的冲击力太大，造成了本地时间的混乱。“你们俩，都坐下。”她说。

特拉维斯含糊不清地应道：“我……嗯，你说得对。”他在控制台前坐了下来，按了按钮，把自己牢牢地绑在座位上。艾尔姆斯却仍然站着。

“撞上我们的肯定是大粒子。”阿格尼塔说。

“嗯。”艾尔姆斯应道。

“体积够大，冲击力也大，造成了时间混乱。”阿格尼塔又说，“我们又回到出事之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