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预见未来：菲利普·迪克中短篇

托尼和甲壳虫

橙色的阳光透过厚厚的石英窗照进卧室。托尼·罗西打个哈欠，动弹了一下，然后睁开他的黑眼睛，迅速坐起来。他一把掀开被子，滑到温暖的金属地板上。然后关闭闹钟，快速来到衣柜前。

看起来是个好天，外面一片静谧，没有狂风呼啸，也没有沙丘挪移。男孩的心兴奋地狂跳。他套上裤子，拉严强化拉链，然后费力地穿上厚帆布衬衫，又坐在床边穿靴子。他拉上靴筒上端的密封口，然后又拉严了手套。接着，他调整好气泵压力，把它背在两侧肩胛骨之间。他从床头柜上抓起头盔，做好了准备。

在用餐室，妈妈和爸爸已经吃完了早饭。他从楼梯上咚咚地下来时，就听到他们谈话的声音，是不安的低语。他停下来听。他们在谈些什么？是不是自己又一次闯了祸？

然后他便听到了那个声音，在父母的低语之外的另一个声音，是静电噪声和爆裂声。这是来自猎户座β星的四号行星的全系统音频信号。他们把音量开到了最大，播音员沉闷的嗓音在轰响。又是战争，总是战争。他叹了口气，抬脚进入用餐室。

“早。”他爸爸嘟囔了一句。

“早上好，亲爱的。”妈妈也心不在焉地说道。她坐在位置上，头偏向一边，因为特别专注，额头显出皱纹，薄薄的嘴唇因为担心而绷紧。他的父亲已经把脏盘子推开，正在抽烟，两肘支在桌面上，黝黑而多毛的健壮胳膊裸露着。他紧皱着眉头，专注地听着洗碗池上方喇叭里传来的模糊吼叫声。

“情况怎么样？”托尼一边问，一边滑入自己的椅子，漫不经心地伸手去拿合成葡萄柚，“猎户座那边有消息吗？”

两人都没有回答，他们根本没听见他说话。托尼开始吃葡萄柚。外面，在这套小小的金属塑料材质的居室之外，已经渐渐喧闹起来，充满了喊叫声、模糊的撞击声，还有农村地区的小贩驾驶卡车沿公路驶往卡内特的隆隆声。泛红的日色渐强，壮丽的猎户座α星正静静升起。

“天气不错，”托尼说，“没有信风。我想去n区待一段时间。我们正在建造一座漂亮的航天港，当然了，只是模型。不过我们一直没有找到足够的原材料，所以现在还缺——”

伴随着一声狂暴的怒吼，他的父亲伸手“啪”地拍在桌子上。喇叭里的吼叫声马上消失了。“我就知道！”他站起来，愤怒地从餐桌前走开，“我警告过他们会有这么一天，他们就不应该仓促行事。应该先建成a级补给站，这才是第一步。”

“我们的主力舰队不是已经从猎户座γ星赶来了吗？”托尼妈妈紧张地咕哝道，“昨天深夜的简报还说，就算情况进一步恶化，也只有猎户座九号和十号会被放弃而已。”

约瑟夫·罗西刺耳地大笑，“让昨夜的简报见鬼去吧。他们跟我一样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托尼应声问道，把葡萄柚推开，开始倒脆谷片，“我们要输掉战争了吗？”

“是！”他父亲气得嘴唇扭曲，“地球人，正在输给——输给一群甲虫。我早就警告过他们，但他们就是不肯等。我的上帝，这个星系现在只剩十年的好日子可过。他们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冒进？所有人都知道猎户座之战会非常艰难。整个该死的甲虫族舰队都埋伏在那里，就等着我们进入圈套。而我们就那么一头扎了进去。”

“但没有人料到甲虫有这么强的战斗力，”莉亚·罗西轻声反驳，“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只会象征性地放几枪，然后——”

“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战斗！猎户座已经是最后一个立脚点。如果他们不在那里作战，他妈的还能去哪儿打？”罗西先生好一通咒骂，“他们当然要战斗。我们已经占据了他们所有的行星，只剩下猎户座内环——倒不是说那里有多大的战略价值，但毕竟是敌人的老巢。如果我们此前建好了强大的补给基地，我们早就已经击败甲虫族舰队，大获全胜。”

“请不要叫他们‘甲虫’。”托尼已经吃完了谷物片，嘟囔道，“他们是帕乌人，跟这里的土著居民一样。‘甲虫’这个词来自于猎户座α星在阿拉伯语中的古称‘甲虫星’，完全是我们人类杜撰的。”

约瑟夫·罗西的嘴巴张开又闭上，最终说：“怎么，你是个该死的甲虫拥护者吗？”

“乔，”莉亚打断了他，“看在老天的分上。”

罗西先生向门口走去，“要是年轻十岁，我就会上阵杀敌。我会让那些亮甲壳的虫族真正领教一下人类的厉害，教训他们一通。还有他们那些老旧的破烂垃圾飞船，就是一堆改装过的货船而已！”他两眼冒火，“想到他们居然能击毁地球战舰，让我们的年轻人牺牲——”

“但猎户座本来就属于他们。”托尼小声说。

“属于他们！你这小混蛋什么时候成了空间法的专家了？怎么，我应该——”他气得说不下去了，“我自己家孩子，”他喃喃地说，“你今天再给我胡说一句，我就狠狠教训你一顿，让你疼上一个星期。”

托尼把椅子向后推开，“反正我今天也不在家待着。我要去卡内特，带我的伊普机器人去。”

“好啊，去跟甲虫们玩啊！”

托尼没说话。他已经戴好头盔，扣紧密封处，然后推开后门，进入气密隔离间。他拧开氧气阀，让气罐过滤器开始工作。这些都成了本能反应，毕竟，他迄今为止一直都在外星系的殖民星球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