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少数派报告》（19）

哦，做个泡泡人!

他把一枚二十美元的铂金硬币丢进投币孔，片刻之后，电子心理咨询师启动。它的眼睛里闪烁着亲切的光彩，在椅子上来回转动几下，从桌上拿起一支笔和一叠黄色长条记录纸，“早上好，先生。您可以开始了。”

“您好，琼斯大夫。我猜您不是那位为弗洛伊德撰写个人传记的琼斯大夫，那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儿了。”他紧张地笑笑。身为一个贫困潦倒的穷人，他并不习惯跟这种新型全自动心理咨询机器人打交道。“唔，”他说，“我应该自由讲述，还是直接给您背景资料，或者其他怎么样呢？”

琼斯大夫说：“也许你可以先说说你是谁，undwarummich1——以及为什么选择来找我。”

“我名叫乔治·芒斯特，住在1996年建成的旧金山共管公寓区wef-395号楼4号通道。”

“幸会，芒斯特先生。”琼斯大夫伸出了手，乔治·芒斯特与它握了握。他发觉这只手的温度与真人相似，且非常柔软，但当中的力量却具有一种男子气概。

“是这样的。”芒斯特说，“我是一名退伍军人，参加过战争的老兵，所以才得到了我在wef-395号楼的公寓，老兵福利。”

“哦，这样啊。”琼斯大夫的身体发出轻微的嘀嗒声，那是在计算时间的流逝，“人类跟波劳贝人的战争吧？”

“我在那场战争期间服役了三年。”芒斯特紧张地梳理起他又长又黑但已经渐渐稀疏的头发，“我痛恨波劳贝人，所以是自愿报名参战的。我当时只有十九岁，参军之前有份好工作——但在我心里，将波劳贝人逐出太阳系的战争却是最重要的。”

“嗯。”琼斯大夫一面计时，一面点头。

乔治·芒斯特继续说：“我的战绩不错。事实上，我得过两枚勋章和一次战时嘉奖，升为下士军衔，因为我孤身一人消灭了一颗敌方侦察卫星及上面所有的波劳贝人。我们始终都不知道波劳贝人的确切数量到底是多少，因为他们总是毫无章法地融合、分裂。”他情绪激动到无法继续讲述。甚至只是回忆和谈论战争，都会让他不能自已……他仰靠在沙发上，点燃一支烟，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波劳贝人最初生活在另一个恒星系统，很可能是比邻星。数千年前，他们移民至火星和泰坦星（土卫六）定居，农耕生活进展顺利。他们是起源于单细胞的变形虫，体型高大，有高度发达的神经系统，但基本形态还是跟变形虫类似，有伪足，通过分裂繁殖，普遍对地球人持敌对态度。

战争爆发的起因是生态问题。联合国对外援助局曾想改造火星大气，使其更适宜于人类移民。但这样的改造却令火星上的波劳贝人苦不堪言。双方为此发生了激烈争执。

而且，芒斯特清楚，因为布朗运动的特性，你并没有办法只改造半颗行星的大气成分。短短十年间，火星的大气成分已被全部改造，给波劳贝人带去无尽的苦难，至少他们声称如此。为了报复，波劳贝人的舰队逼近地球，向地球同步轨道发射了一系列技术先进的卫星，旨在改变地球大气成分。联合国战略防卫部立即采取了行动，发射自动制导导弹击毁了卫星，避免了地球大气成分被改造……接着，战争就爆发了。

琼斯大夫问：“您结婚了吗，芒斯特先生？”

“没有，先生。而且，”他打了个寒战，“等我讲完，您就知道我为什么至今未婚了。听我说，大夫——”他按灭烟头，“我不想隐瞒，我曾是一名地球人间谍。这是我的任务。他们把这项重任交给我，是因为我在战场上表现得十分勇敢……并非我主动申请的。”

“我理解。”琼斯大夫说。

“你真的理解吗？”芒斯特的声音很沉痛，“你知道在那个年代，让地球人混入波劳贝人中充当间谍必须要怎样做吗？”

琼斯大夫点点头，“是的，芒斯特先生。你必须放弃人类的外形，变成波劳贝人丑陋的模样。”

芒斯特一时沉默了。他的表情痛苦，拳头握紧又松开。只有琼斯大夫的计时器依旧在咔嗒作响。

那天晚上，回到自己位于wef-395号楼的小公寓后，芒斯特开了一瓶只剩五分之一的提切斯苏格兰威士忌，独自坐下来，用小茶杯喝酒——他甚至没力气去洗碗池上方的柜子里拿个酒杯。

他今天去找琼斯大夫咨询，最后可有什么收获吗？在他看来，一点儿也没有。而这件事却又让他花了一大笔钱……囊中如此羞涩，是因为——

因为每天都有将近十二个小时，他会不由自主地恢复成波劳贝人的样子，尽管联合国退役军人医院和他本人为此曾做过最大努力的尝试。他会变成轮廓模糊、像个单细胞生物一样的大泡泡，就在wef-395号楼，他自己的公寓里。

他的所有收入仅来源于战略防卫部发放的一小笔退伍补助金。找工作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一旦被雇用，那份压力马上就会让他变成外星人模样，就在雇主和所有同事面前。

这对形成良好的同事关系毫无帮助。

果然，就是现在，晚上八点钟，他感觉自己又要开始变形。这是一种古老又熟悉的感觉，是他一直都痛恨的。他赶紧喝光最后一点儿威士忌，把杯子放回桌上……接着感觉自己融成了一团混沌不清的黏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