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少数派报告》（13）

水蜘蛛

一

那天早上，阿伦·托佐一边思考着某个糟糕到令人难以忍受的景象，一边细心地把头刮得铮亮。在他脑海中的画面里，有十五名来自邻渣监狱1的囚犯，每人只有一英寸高，坐在玩具气球那么大的飞船上。那艘近乎光速的飞船，将永远行驶下去。乘客们既不清楚，也不关心自己将飞向何方。

这幻景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它很可能是真的。

他擦干头皮，给皮肤涂了油，然后碰了下喉咙内的按钮。等到接通总局调度台之后，托佐说：“我承认，我们已经无法救回那十五个人，但至少我们可以拒绝继续派人。”

他的意见由调度台录音之后，随即发送给他的同事。大家都同意这点。他穿上罩衫、拖鞋，披上外衣时，听到他们的声音传来。显然，这次试航是个错误。现在就连平民百姓都知道了。但是——

“但我们还将继续。”托佐的上司埃德温·弗麦蒂的声音压倒了大家的议论，“我们连志愿者都有了。”

“也是邻渣监狱来的吗？”托佐问。那里的囚犯当然愿意报名，在那座集中营里他们活不过五六年。而如果前往比邻星的航程顺利，飞船上的人就将重获自由。他们将无须返回太阳系内有人居住的五颗行星。

“这些人来自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弗麦蒂圆滑地说。

托佐回道：“或许我们的主要职能是改进美国刑罚体系，而不是到达其他恒星系统。”他突然很想辞掉移民局的工作，以改革派候选人的身份进入政界。

后来，他坐在早餐桌旁时，妻子心疼地轻拍他的胳膊，“阿伦，你还是没能解决那个难题，是吗？”

“是的。”他坦率承认，“现在，我甚至都不在乎了。”他并没有告诉妻子，又有一整船罪犯被毫无意义地牺牲掉，说了也是徒劳无益。况且，政府严格禁止跟非公务人员谈论类似话题。

“他们能自己返航吗？”

“不能。因为他们从太阳系出发时放弃了一部分质量。要返回，他们就必须得到相等的质量来填补空白。关键就在这儿。”他感觉很无奈，呷了口茶，尽可能无视她。女人啊，他心里想，长得好看，脑子却不太灵光。“他们需要恢复质量，”他重复了一遍，“这要是往返航程，我估计就没有什么问题了。但这一次，尝试的是外星殖民，而不是原路返回的跟团旅行。”

“他们要多长时间才能到达比邻星呢？”莉奥诺拉问，“在所有人都被缩小，只有一英寸高的情况下。”

“大约四年。”

她瞪大眼睛，“太不可思议了。”

托佐一面嘟囔她大惊小怪，一面把椅子从桌旁向后推，站起来。他心里暗想：既然她觉得神奇，不如让那帮人把她带走好了。可惜莉奥诺拉不会真蠢到会去自愿报名。

莉奥诺拉轻声说：“这么说我猜对了，总局确实派人试航了。你刚才的话等于已经承认了。”

托佐涨红了脸，“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你的那帮女性朋友。要不然，我肯定会被开除的。”他瞪着老婆说。

撂下这句狠话之后，他就去局里上班了。

托佐还在开办公室的门锁，埃德温·弗麦蒂就已经在招呼他了，“你觉得唐纳德·尼尔斯目前就在环绕比邻星的某颗行星上吗？”尼尔斯是一名臭名昭著的杀人犯，此前报名参加了移民局的某次航行。“我觉得——也许他正在搬运比自己身体大五倍的糖果呢。”

“这并不好笑。”托佐说。

弗麦蒂耸耸肩，“我只是想冲淡一下悲观气氛，感觉大家都有些泄气。”他跟着托佐进入办公室，“也许下次出航时，我们应该踊跃报名。”他说得跟真的一样，托佐迅速扫了他一眼。“开玩笑的。”弗麦蒂说。

“再试一次。”托佐说，“如果这次失败，我就辞职。”

“我要跟你说件事儿，”弗麦蒂说，“我们有个新招。”正说着，托佐的同事克雷格·吉利漫步进来。弗麦蒂对两人说：“我们将尝试求助先知的办法来获取进入新星系的操作细节。”看到两位同事的反应后，他眼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