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全面回忆》（10）

全面回忆

他从梦中醒来，想去火星。那些山谷啊，他想，在那些山谷里跋涉，会有什么感觉？他慢慢清醒过来，对火星的梦想，还有渴望，却越来越强烈。他几乎觉得，那占据他全部意识的世界，就在自己身边。那个世界，唯有政府高官和特工才有机会看见。像他这样的小公务员？想都别想。

“你到底起不起床？”他老婆克丝滕睡眼惺忪地问道。跟他说话的时候，老婆的声音中总带着一丝可怕的怒气，“起床的话，就去该死的炉子上按一下热咖啡键。”

“好。”道格拉斯·奎尔应道，赤脚下床，从公寓的卧室走向厨房。到厨房后，他按老婆的嘱咐按下热咖啡键，然后在餐桌旁坐下，取出一个黄色小锡罐。罐子里装着上好的“迪恩·斯威夫特”牌鼻烟。他轻轻吸了一口，鼻腔中立即感受到“博·纳什”混合物的刺激，连口腔上腭也火辣辣起来。尽管刺激强烈，他又嗅了一下——这东西能让他清醒，能把他夜晚的渴望和心血来潮压制到理性允许的范围。

他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去。在死之前，我一定要看看火星。

当然，这不可能。哪怕在做梦的时候，他也知道这不可能。外头的日光，还有老婆在卧室镜子前梳头发出的熟悉声响，一切都在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他苦涩地告诫自己：你不过是个领薪水的可怜小公务员——这句话，克丝滕每天至少对他说一次。他不怪她。当老婆的，就应该让老公脚踏实地。

脚踏实“地”，他想着，笑了出来。这本是个比喻，用在这儿，却一点儿都没有夸张。他就该踏实地活在地球上。

“你在偷偷乐什么呐？”老婆穿着一件花哨的粉红拖地睡袍，沙沙地走进厨房，“我打赌，你肯定又做梦了。你脑袋里尽是白日梦。”

“嗯。”他嘴里应着，眼睛朝厨房窗外望去。外头，悬浮车已经汇成了繁忙的交通流，每辆车里都坐着精力充沛的小人，赶着上班。片刻后，他也得加入这些人的行列。

一如往常。

“我打赌，这个梦肯定跟女人有关。”克丝滕嘲讽道。

“不是女人，”他回答，“倒是跟某位神祇有关。战争之神。那位神祇拥有美妙的环形山，环形山很深，里头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

“听着。”克丝滕在他身边坐下。她的口气热烈起来，惯常的尖刻一时消失。“海底比火星更美，要美上不知几千几百倍。这你知道，大家都知道。你去给我们俩租一套人工腮装备，再请一周的假，我们就能住到海底去。真正的海底，普通的水边度假村根本没法比。还有……”她截住了话头，“你没听我说话。你真该好好听听。我的建议，比你对火星的强迫症迷恋强多了，可你连听都不肯听！”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响得刺耳，“老天在上，你没救了，道格！你到底打算怎么样啊？！”

“我打算去工作。”他站了起来，忘记了还没动的早餐，“我就打算干这个。”

她瞪了他一眼，“你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越来越疯。这样下去，你会落到什么地步去哇！”

“落到火星上去。”说罢，他拉开衣柜门，找了一件新衬衣换上，出门上班。

道格拉斯·奎尔下了出租车，慢慢穿过三条人流密集的人行道，来到一扇式样现代的诱人大门前。他站在门口，犹豫不决，上午的繁忙人流从他身边绕过。他仔细看着门口霓虹闪烁的招牌。从前，他也曾认真观察过这块牌子，但从没走这么近过。这次，跟以往都不一样。这次，他打算进去。他心里一直清楚，总有一天，自己会走进这扇大门。迟早而已。

招牌上写着：

恢忆公司

这真能解决问题吗？再真实的幻觉，说到底，终归也是幻觉。至少客观上如此。不过，主观感受上，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而且，他已经做了预约，就在五分钟后。

他深深吸了一口轻微雾霾污染的芝加哥空气，穿过令人目眩的多彩闪烁大门，朝前台走去。

前台接待员是位金发姑娘，赤裸上身，着装整洁，口齿清楚，发音动听。她愉快地招呼道：“早上好，奎尔先生。”

“嗯，”他应道，“我来，是为了一桩恢忆。我想你已经知道了。”

“不是‘恢忆’，是回忆。”接待员纠正道。她拎起视频电话听筒（电话就放在她光滑的手肘边），说道：“麦克莱恩先生，道格拉斯·奎尔先生已经到了。要让他进来吗？还是再等会儿？”

“呜噜噜噜噜噜。”电话那头嘟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