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乌干达的雨季 - 在她成为她之前 - 苏立 - 女生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六章:乌干达的雨季

第六章:乌干达的雨季

乌干达的三月,雨说下就下。飞机落地坎帕拉前十五分钟,窗外还有云层间的一抹霞光;降落架刚接触跑道,天就忽然暗了下来,像有人扭动了灯的调光钮。雨点拍在舷窗上的声音一开始很细碎,很快变成密集的节奏,擦过玻璃、扫过机翼,再顺着地面飞溅起来。林澜扣好安全带,看着雨丝在窗口交错而下,像一张大网,把她笼罩住了。和同事走出海关的时候,看到接她的本地协调员举着写了“lanlin”的纸板,笑容温和但带点迟疑。他指了指停车场的方向:“ms.lin,我们需要跑一下。”她点点头,拖起行李,在雨中小跑起来。车是一辆旧款丰田hilux,后备箱上还捆别的货物没来得及卸。司机是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边发动引擎一边放着当地流行音乐,雨刷在前挡上“吱吱”作响,像打节拍的手鼓。她坐在车后排,望着窗外模糊的泥地和被冲刷得模糊的商店招牌,手机在她膝盖上震了一下,是juan发来的一张表情包——一只披着雨衣的鸭子站在泥塘里,标题写着:“fieldqueenreturnstothejungle"("实地女王重返森林”)。她忍不住笑了下,回了两个词:“stilldry.”接着,程念也发来一句:“等你到酒店,我要听一句实话,别又说挺好的结果漏一晚上水。”林澜打了个“ok”手势,没再回。乌干达的雨季才刚开始,但这场雨下得像是一句开门见山的提问:你准备好重新走进真实世界了吗?她看着前方那条被雨雾笼罩的路,心里慢慢腾起一种久违的心跳。有点紧张,却很真实。她甚至说不清自己是来工作的,还是来“呼吸”的。这不是她第一次来非洲了。过去几年,她陆陆续续跑过南非、博茨瓦纳、坦桑尼亚、卢旺达、马拉维、莫桑比克——有的是项目会议,有的是调研,有的干脆就是她主动申请加进去的行程。有时候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对这片大陆产生这么深的牵绊。她不是那种容易被土地触动的人——太多所谓的异域情结,她早在读书时就…

乌干达的三月,雨说下就下。

飞机落地坎帕拉前十五分钟,窗外还有云层间的一抹霞光;降落架刚接触跑道,天就忽然暗了下来,像有人扭动了灯的调光钮。雨点拍在舷窗上的声音一开始很细碎,很快变成密集的节奏,擦过玻璃、扫过机翼,再顺着地面飞溅起来。

林澜扣好安全带,看着雨丝在窗口交错而下,像一张大网,把她笼罩住了。

和同事走出海关的时候,看到接她的本地协调员举着写了“lanlin”的纸板,笑容温和但带点迟疑。他指了指停车场的方向:“ms.lin,我们需要跑一下。”

她点点头,拖起行李,在雨中小跑起来。

车是一辆旧款丰田hilux,后备箱上还捆别的货物没来得及卸。司机是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边发动引擎一边放着当地流行音乐,雨刷在前挡上“吱吱”作响,像打节拍的手鼓。

她坐在车后排,望着窗外模糊的泥地和被冲刷得模糊的商店招牌,手机在她膝盖上震了一下,是juan发来的一张表情包——一只披着雨衣的鸭子站在泥塘里,标题写着:“fieldqueenreturnstothejungle"("实地女王重返森林”)。

她忍不住笑了下,回了两个词:“stilldry.”

接着,程念也发来一句:“等你到酒店,我要听一句实话,别又说挺好的结果漏一晚上水。”

林澜打了个“ok”手势,没再回。

乌干达的雨季才刚开始,但这场雨下得像是一句开门见山的提问:你准备好重新走进真实世界了吗?

她看着前方那条被雨雾笼罩的路,心里慢慢腾起一种久违的心跳。

有点紧张,却很真实。她甚至说不清自己是来工作的,还是来“呼吸”的。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非洲了。过去几年,她陆陆续续跑过南非、博茨瓦纳、坦桑尼亚、卢旺达、马拉维、莫桑比克——有的是项目会议,有的是调研,有的干脆就是她主动申请加进去的行程。

有时候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对这片大陆产生这么深的牵绊。她不是那种容易被土地触动的人——太多所谓的异域情结,她早在读书时就戒掉了。

但非洲不一样。它不是浪漫的远方,它是混乱、原始、直接的现实。

她记得某次在赤道雨林附近的机场转机,下飞机时看到天边的雷暴翻滚着砸向土地,一种难以言说的原始力量让她站在原地愣了五秒。

另一次出差,一个德国同事在坦桑尼亚得了疟疾,烧到意识模糊,是本地诊所一个小姑娘整夜没合眼守着他退烧。那一次,她差点也中招。回城路上开始发冷、头疼,第二天一早在医院吊水时,医生说:“你很幸运,来得早。”而即使如此,她仍花了两周治疗才渐渐恢复。

人是真的会在这里“脱壳”的。身体先脱,精神才跟上。

可就是这些狼狈与崩溃,让她觉得自己和这里之间,有一种被现实撞开的共鸣。

她爱这里的诚实、不完美,爱这里对理性的消解,爱这里每次都把她从精致自洽的生活轨道里拽出来,像风暴洗地。

她甚至一度认真考虑过,要不要申请来非洲常驻一段时间。离开那些策略会、走廊政治、和设计正确但注定无效的报告。她觉得这里能让她真实地感受到自己是一个有身体、有知觉、有局限也有力量的活人。

可她最后还是退缩了。

也许是因为太多牵绊。

也许是因为她仍旧需要一个“看起来好”的人生。

雨一直下到凌晨才停。第二天林澜起得比平时早,天还没完全亮,窗外潮湿的空气贴在玻璃上,一层薄雾遮住了远处连绵的低山。城市醒得很慢,但她已经洗漱完毕,穿好那件卡其色的风衣,把文件夹一页页重新核对了一遍。

上午是与财政部技术小组的会谈。

会议设在一座略显陈旧的政府大楼里,电梯坏了,只能爬三层楼。走廊上摆着几盆绿植,叶子上还残留着昨夜的雨滴。会议室不大,一张长桌占据了大半空间,投影仪歪歪斜斜地投在屏幕上。空气闷热,风扇吱呀吱呀地转。

她跟随当地的协调员进入会议室,几位乌干达财政技术官员已经就位,大多是她上次远程开会见过的。

“dr.lin,weeback,”坐在中间的那位负责人笑着起身,“你把雨带来了。”

林澜轻轻握手,“那我希望我没有带来更多的麻烦。”

众人笑了几声,气氛稍稍缓和。

林澜简洁介绍了此行的目的:对提案技术细节进行线下澄清,并针对最新的设计征求意见。随后她打开文件夹,把纸质资料递到桌上,开始同步投影上的ppt。

但很快,问题来了。

一位中年男性官员翻到一页贷款贴息的测算模型,皱起眉:“你们假设,一旦有部分风险共担机制,微型金融机构就会线性地提升贷款规模——这个逻辑,在实际操作中真的成立吗?”

林澜略点头:“我们上季度做过三次远程调研访谈。结果显示,虽然线性增长并不现实,但确实存在门槛效应——当风险分担比例超过30%时,有一部分的机构表示有意愿下调对抵押物要求。”

那位官员又追问:“可那几组访谈是在坎帕拉做的吧?乡村地区的机构行为模式会很不一样。”

林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资料中抽出另一组附页,递了过去。

“这是我们从北部和东部较贫困的地区抽样补充的数据。”她语气平静,“您说得对。所以我们下一版模型会将城乡渠道拆开建模,反映不同风险传导路径。”

对方看着纸,没再说话。

当地协调员低声耳语了一句:“他们最近受到上面的压力,太多试点失败让他们不得不谨慎。”

林澜点了点头,没有作声。她理解这种谨慎——而且知道,在很多语境里,它其实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拒绝。会议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期间不断有人提问、争论,也有人沉默着翻资料。林澜一边记录问题,一边在脑中迅速梳理参数调整的方向。空气依旧潮闷,她出了身汗,后背贴着椅背有点发黏。但她语速始终不快,语气平稳,每句话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不多也不少。

会议快结束时,有位年轻官员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小声说了句:“你表达得很清楚,我们很少遇到这样的人。”

林澜接过水,点头致意。

走出会议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呼吸有些重。雨又开始下了起来。

这时手机突然亮了——

顾野:“这两天又不想理我了啊?”

她下意识地笑了一下。想起他之前说,她每次回消息都像审批文件,格式严谨,间距标准,还爱用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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