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我们早就不会再有交集
第十章:我们早就不会再有交集
下午三点半,天忽然黑了下来。雨像是有人一下子把天撕开,从山的那头斜着砸下来,像一张被倾斜的铁幕,噼里啪啦敲在铁皮屋顶上。林澜站在门口,雨水沿着门檐滑落,滴在她鞋边的地砖上。半小时前,她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留下来,把今天收集到的信息,一条条与信贷代表和地方官员们重新核对。对她来说,这时候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对策,就是在一遍遍讨论相同的问题时,稳住对方情绪、并在细节中挖出让对方不得不脱口而出的真实答案。屋檐下的风吹得她衣角微微飘动。本地协调员趁着林澜低头做记录的空档,悄悄走出屋子,在雨幕中拨通了总部的电话。而门外,原本躁动的人群,也因为项目团队没有立刻撤离的事实,情绪稍稍缓解了些。起初围着门口的是青壮年和一些年轻母亲,有人怀里抱着孩子,有人拿着雨披遮头站在屋檐下。几个老人坐在石凳上抽着本地烟草,目光混杂着怀疑与疲惫。更多的人,其实只是来看个究竟——一场意外的热闹,在这个年年等不来拨款的偏远村子里,像一场阵雨前的村头集会。人群散去了一半,但不安仍旧停留。仍有几个人守在门口不远处,眼神如钉子一样盯着屋内,像是在等待什么结论,又像是在守住一口无水的井。“这暴雨一下来,山路估计没法开了。”本地协调员跟林澜耳语道。他们的车早已被“建议”停到了村委会后头,司机也被热情地“安排”去吃饭、休息,说是“天黑以后出车不安全”。“天气不好,山路现在滑,晚上出车不稳当。”地方官员给出的理由,礼貌又冠冕堂皇。林澜心里明白,这不是交通问题,而是被做成了政治问题——他们在拖时间,在等协调指令,等她松口。她没有争辩,只说了一句:“行,那今晚我们就在办公室小屋坐坐。”“那怎么好,太简陋了。”地方官员语气客气,实则想把他们安顿进村民家。“我们不进任何民宅。公用场地就行。”林澜态度很坚决。几分钟后,他们被安排进了村委会后头一间仓库改成的临时屋。地上有几把塑料椅,角落里堆着写着…
下午三点半,天忽然黑了下来。
雨像是有人一下子把天撕开,从山的那头斜着砸下来,像一张被倾斜的铁幕,噼里啪啦敲在铁皮屋顶上。林澜站在门口,雨水沿着门檐滑落,滴在她鞋边的地砖上。
半小时前,她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留下来,把今天收集到的信息,一条条与信贷代表和地方官员们重新核对。
对她来说,这时候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对策,就是在一遍遍讨论相同的问题时,稳住对方情绪、并在细节中挖出让对方不得不脱口而出的真实答案。
屋檐下的风吹得她衣角微微飘动。本地协调员趁着林澜低头做记录的空档,悄悄走出屋子,在雨幕中拨通了总部的电话。
而门外,原本躁动的人群,也因为项目团队没有立刻撤离的事实,情绪稍稍缓解了些。
起初围着门口的是青壮年和一些年轻母亲,有人怀里抱着孩子,有人拿着雨披遮头站在屋檐下。几个老人坐在石凳上抽着本地烟草,目光混杂着怀疑与疲惫。更多的人,其实只是来看个究竟——一场意外的热闹,在这个年年等不来拨款的偏远村子里,像一场阵雨前的村头集会。
人群散去了一半,但不安仍旧停留。
仍有几个人守在门口不远处,眼神如钉子一样盯着屋内,像是在等待什么结论,又像是在守住一口无水的井。
“这暴雨一下来,山路估计没法开了。”本地协调员跟林澜耳语道。
他们的车早已被“建议”停到了村委会后头,司机也被热情地“安排”去吃饭、休息,说是“天黑以后出车不安全”。
“天气不好,山路现在滑,晚上出车不稳当。”地方官员给出的理由,礼貌又冠冕堂皇。
林澜心里明白,这不是交通问题,而是被做成了政治问题——他们在拖时间,在等协调指令,等她松口。
她没有争辩,只说了一句:“行,那今晚我们就在办公室小屋坐坐。”
“那怎么好,太简陋了。”地方官员语气客气,实则想把他们安顿进村民家。
“我们不进任何民宅。公用场地就行。”林澜态度很坚决。
几分钟后,他们被安排进了村委会后头一间仓库改成的临时屋。地上有几把塑料椅,角落里堆着写着“小额信贷”字样的旧宣传板。
外面的雨还在下,像一场困局,谁都不肯先松手这场拉力。
林澜坐在椅子上,没说话。顾野靠在门边,手里拧着那只差点拎断的矿泉水瓶。
“你信他们真的是为了‘安全’才留我们一夜?”他低声问。
“当然不是。”林澜没擡头,掏出手机点开收件箱。一封未读邮件跳出来——是总部副主任的回信:
“如需调动财政部本地代表,请慎重考虑政治影响。”
她盯着屏幕看了片刻,指尖敲击键盘,回复道:
“我申请明日继续在村内开展交叉访谈,财政部代表可参与旁听。我将承担现场协调责任。”
“如遇舆情发酵,请总部协助下发技术澄清口径。”
她按下“发送”,屏幕上浮出蓝色小圈,一圈一圈转着,像是在说——你现在已经不能回头。
一直到晚上,顾野坐在她对面,一只腿搭在另一只椅子边上,靠着墙慢慢喝水。空气里弥漫着刚吃完的饭菜味。
“你今天害怕吗?”他忽然问。
林澜看了他一眼:“怕也没用。”
“那你下一步怎么想?”
她过了好一会才低声说:“我以前以为,只要把事情做对,系统就会往对的方向走。可现在我才明白,很多人根本不是在等系统变好,他们就是靠它烂下去活着。”
顾野没插话。她又慢慢说:
“如果这件事我没扛下去,可能项目的融资链就会断。但就算扛下去了,谁又知道下一个点会不会又出事?”
“可你还是打算扛。”他说。
林澜点了点头,语气很轻:“可能这就是我唯一还留在这个行业的理由了吧——我还没彻底放弃。”
他看着她,一时没说话。目光深了几分。
“要不要睡一会?”他问。
“睡不着。”她轻轻摇头。
屋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林澜靠在墙上,静了半晌,忽然说:“今天我突然有个很奇怪的感觉。”
“什么?”
林澜把水杯搁在地上,靠着墙坐直了些,目光落在屋顶那盏昏黄的吊灯上。
“我今天突然觉得……我们像是在一个废墟上搭房子。”她慢慢地说着,“上面裂着缝,下面空着洞,你明明知道撑不久,可你还是一遍遍画图、测量、搭建,就为了证明,不是所有人都只会做无用的等待和逃跑。”
顾野静静地听着,把水瓶握紧了一点,瓶身发出轻微的塑料摩擦声。
“小时候我学围棋,”她忽然笑了一下,“有一盘我赢不了,局势已经定了,但我还是想在边角试一手‘劫’。”
“你还真不爱输。”顾野半开玩笑地说。
林澜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哪怕最后还是输,也想让它输得更晚一点。就像今天。”
顾野看着她,沉默了一会,然后缓缓起身。他走到她旁边坐下,把外套搭在她肩上。
“你不用什么都自己想。”他说,“至少今晚,你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