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他原本想跟她求婚的
第三十一章:他原本想跟她求婚的
半夜两点,林澜又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电脑,盯着raj那封版本定稿的邮件,反复地确认自己的不安。她已经可以全文背诵遍邮件的每一句话了。这种话术——“唯一版本”“停止使用其它文件”“已备案”。这不是沟通,这是在画一条红线,告诉所有人:别再追问了。她脑袋疼,说不出到底问题的根源在哪。而且她感觉自己离风暴眼还暂时有点远,目前想要调查什么却无能为力。这种心慌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当天下午。她犹豫了几秒,还是在内部聊天系统里敲下一句话:“李主任,您在吗?想跟您当面请教一件事情,关于c国产业升级的项目。”她没想到他几乎是秒回:“在楼下茶水间,过来?”十分钟后,她在二楼的茶水角落找到了李尚之。他照旧还是穿着笔挺的西装,正慢条斯理地加糖搅拌咖啡。“你来了。”他瞥了她一眼,神色没变。“嗯。”“春会后确实一堆烂摊子。”他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等她开口。林澜没有寒暄,直接把话说了出来:“我今天在raj那里看到就业指标的新版本。数值和结构都变了,而且咨询合同的付款时间提前了。”李尚之搁下搅拌棒,看着她,没说话。“……我不是质疑谁,只是担心如果绩效拨款已经发生了,而实际就业人数不够,后面风险会很大。”“raj的邮件我看过,”李尚之终于开口,语气淡淡的,“上面希望简化程序,避免引发外部误读——你知道这个项目最近被点了名。”林澜愣了一下:“你是说媒体?”“这个项目最近被不少人盯着。”他顿了顿,“现在的重点是保持结果达标。指标是不是百分之百精确,不是优先级最高的事——只要方向是正面的,底下别搞出什么风波。”“尤其,”李尚之今天似乎破天荒地想说得更清楚。林澜所熟悉的他,向来惜字如金。“这是个样板项目,被拿去当作结构性改革的成果展示。眼下正是对外谈判的关键期,不能出任何岔子。再加上这几年机构内部因为监管不力,已经引发了一轮独立外部评估。现在每一个项目都得平稳过去,不…
半夜两点,林澜又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电脑,盯着raj那封版本定稿的邮件,反复地确认自己的不安。她已经可以全文背诵遍邮件的每一句话了。
这种话术——“唯一版本”“停止使用其它文件”“已备案”。这不是沟通,这是在画一条红线,告诉所有人:别再追问了。
她脑袋疼,说不出到底问题的根源在哪。而且她感觉自己离风暴眼还暂时有点远,目前想要调查什么却无能为力。这种心慌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当天下午。她犹豫了几秒,还是在内部聊天系统里敲下一句话:
“李主任,您在吗?想跟您当面请教一件事情,关于c国产业升级的项目。”
她没想到他几乎是秒回:
“在楼下茶水间,过来?”
十分钟后,她在二楼的茶水角落找到了李尚之。他照旧还是穿着笔挺的西装,正慢条斯理地加糖搅拌咖啡。
“你来了。”他瞥了她一眼,神色没变。
“嗯。”
“春会后确实一堆烂摊子。”他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等她开口。
林澜没有寒暄,直接把话说了出来:“我今天在raj那里看到就业指标的新版本。数值和结构都变了,而且咨询合同的付款时间提前了。”
李尚之搁下搅拌棒,看着她,没说话。
“……我不是质疑谁,只是担心如果绩效拨款已经发生了,而实际就业人数不够,后面风险会很大。”
“raj的邮件我看过,”李尚之终于开口,语气淡淡的,“上面希望简化程序,避免引发外部误读——你知道这个项目最近被点了名。”
林澜愣了一下:“你是说媒体?”
“这个项目最近被不少人盯着。”他顿了顿,“现在的重点是保持结果达标。指标是不是百分之百精确,不是优先级最高的事——只要方向是正面的,底下别搞出什么风波。”
“尤其,”李尚之今天似乎破天荒地想说得更清楚。林澜所熟悉的他,向来惜字如金。“这是个样板项目,被拿去当作结构性改革的成果展示。眼下正是对外谈判的关键期,不能出任何岔子。再加上这几年机构内部因为监管不力,已经引发了一轮独立外部评估。现在每一个项目都得平稳过去,不能再出纰漏。”
林澜盯着他,思考着他刚刚的话:“可我们设立绩效拨款机制的初衷,不就是为了确保做了事才拿钱?如果现在开始模糊标准,那后面谁来兜底?”
李尚之没有立刻回答。他转头望向窗外,有那么几秒,像是在组织更好的语言。
“澜澜。”他说,“你不是一线新人了。有些事,不用较真的时候就放着。”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尚之转回身,语气缓和了些:“我只是提醒你,这件事现在不是只有数据问题。牵涉面比你想象的广。”
“你在保护谁?”她脱口而出,声音不高,却意外清晰。
李尚之皱了皱眉,看了她一眼,神情复杂。“我没有在保护谁。你以后会明白,什么才称得上叫‘保护’。”
气氛僵住几秒。
他忽然笑了笑:“你别太敏感。raj的表格我会再看一遍。如果真有问题,我们不会不处理。”
他说完,端起纸杯往门口走。走出两步,他停住脚,回头丢下一句:
“这个月末有个高级别协调会,北京的人也会来。你如果真有想法,到时候可以提,看你愿不愿意。”
林澜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离开,脑中浮现出mira发来的截图,raj的表格,咨询费的合同,以及那个口音奇怪的审计联络人。忽然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大够用了。
她昨晚没睡好。当然,不止是因为工作上的事。
赵星语的那番话,在两人晚饭分别之后,像一枚埋在皮肤下的钉子,时不时浮出来,锥得人一阵一阵发疼。从昨晚开始,林澜反复地回忆她说的每一句话——起初她还以为,她只是个热烈而多话的女孩,为了撮合表哥和自己,而稍微美化的讲述。直到那句“我哥他真的有苦衷,除了姑妈病逝,姑父的厂子也撑不住了”落下来,她的心骤然一紧。
赵星语说,疫情最严重的那一年,顾父在非洲的服装厂几乎停摆。那家工厂本来就以出口欧美市场为主,走的是快速反应路线——利润薄,周转快,靠的就是反应速度和订单滚动维持现金流。
可疫情封锁来得又急又狠。
原材料断供,港口瘫痪,客户接连取消订单。工人工资还得发,厂房租金照付,订单退不了,库存却堆在仓库发霉。一批出口的货压在港口,船期一拖再拖。为了保住信用,顾父甚至咬牙自掏腰包把货发了出去,结果对方公司三个月后申请破产,账款直接打了水漂。
“到后来,那边连工人医保的钱都得先垫上。”赵星语的声音还在她耳边回荡,“你知道吗,我哥那时候一个人守着家,一边接客户电话安抚,一边帮我姑父跟政府申请延期税款,还要去盯银行的债务谈判。每天睡三四个小时,然后早上戴着口罩去见债权人。”
更糟糕的是,顾母病逝后,顾父的身体状况一下子急转直下,从葬礼回来后一直精神不好,整天窝在沙发上盯着电视,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偏偏那时又撞上厂子的还债节点,后面一个大客户破产,拖欠了接近两季度的账款,而与此同时,仓库被水泡了一批货,工人都在家躲疫情没人去处理,最后还牵扯进一场当地的保险索赔纠纷。
“亲戚也被牵连了。”赵星语说,“厂子是姑父的,我爸算是联合担保人。我爸是家里最小的,我姑姑一直很疼我爸,所以我们两家一直关系很近。”
“顾家的其他几个亲戚之前也投了小股进去,有人急了就开始撇清责任,有人直接跑来我哥家里,对着病倒在床上的姑父喊些特别难听的话,气得我哥差点动手。”
林澜听完那一刻,脑子几乎是一片空白。
她终于明白,那时她在华盛顿的电话、微信、一次次想飞过去的冲动,为什么都被顾野拦下了。他说的是“现在不方便”、“等疫情稳定了再说”,甚至那句“你陪我没用,不如在那边照顾好自己”,原来全是自己咬着牙说出来的。
“他知道,你一旦来了,你肯定不会走的。”赵星语那句评价,精准而残酷。
“可他也知道,你不该卷进去。他说,他怎么能让自己此生最想守护的人,连未来的路都被他堵死?什么都给不了她,还要她留下来陪自己背债?”
林澜望着天花板,眼睛干涩,却怎么也闭不上。
他原本想跟她求婚的。
想到这里,她几乎哭了出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后来和李尚之的那段婚姻,是不是无形中,亲手砍断了他最后一点希望。
林澜心里一阵绞痛。她闭上眼,突然很想穿越回去,抱一抱那个一身疲惫却还要背负起整个家的命运的顾野。
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她那年写了一长串微信,删删改改,最终删到最后只剩一个空框,什么也没发出去。
她以为自己做到了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