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翁头春
龙驹踏碎青石板,声音惊起树上寒鸦。陆安然攥紧缰绳,回头望去,陆宅已经缩成了一粒黑点。
行至王府跟前,门房伙计的扫帚擦过石狮子的爪缝,扬起细雪般的尘埃。陆安然不必抬头也知道,他能想象到,他们的低垂的脸上该是扭曲的,像被踩烂的糖人,甜腻的嫉妒混着惊恐的表情。
陆安然望见阁楼上的人影,王小柔推开窗,目光有意无意地望向他,袖中滑落半块螭纹玉佩摇摇晃晃的。
“诶,小兄弟。今日可就离开生活多年的家了,不与你叔婶好好告别?”两旁白衣修士凑近问。
“不用了,他们说不定盼着呢...”陆安然哑语了。
两位白衣修士没接话,傻子也看得出这家人并不和谐。
“诶诶,各位仙长慢着!”路过凡书堂时,老头佝着背跑出来,枯手里高举布包,“我给陆安然个东西,嘿嘿。”
陆安然伸手接过抛来的那团布包,封底滑出半页残信。父亲的字迹凌厉如剑,劈开他凝固的呼吸:
“安然,见到这封信时,你大概踏上条未知的路。你娘和我已经太久未归,都不知现在的你是何样的?想说很多,但见面再谈也来得及。记得,我和你娘都很爱你。
——父,陆怀山。”
“小子,真成了仙人,别忘了看看老头子来....”老头喘息如破风箱。
陆安然点了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眶止不住地酸,泪水无声滑落打湿信件,他发现狭窄的信面上的字却越来越小。
玉坠骤然发烫,苏清钰瞥了眼陆安然,剑穗官印“咔”地又裂开一道。
“该走了。”
她抖缰催马,雾气吞没老头佝偻身影。
陆安然心脏抖得厉害,虽然一封信而已,但分量抵得过许多。
莫愁前路,谁人知......
天枢峰刺破云海,雪线以上不见草木,唯有剑痕般的冰凌倒悬在山壁。这不是山,而是一柄插在大地上的断剑,剑刃上凝着千年不化的霜。
他仰头望去,山门匾额“天罡”二字竟是以剑气刻就,千年风雪难掩其锋。
纤细背影闯入少年视线,天青色道袍被山风卷起,剑鞘上泛着冷冽寒光。
“真气派诶。”陆安然嘟囔着。
“是吧,天枢峰可是北境最大的山峰,就是我还没上过山顶呢哈哈。”旁边白衣修士笑着,露出袖口破烂补丁,“我叫张三,他叫李四。多多关照。”
“我跟你说,苏师姐的剑可比她的脸还冷!上月有个弟子多瞧她两眼,直接被剑气削了发冠......”李四缩了缩脖子凑过来,“你猜怎么着?那发冠落地时冻成了冰坨!”
“你们俩,皮痒痒了?”苏清钰冷眸一转,盯得张三李四冷汗直冒。
“哎嘿,哪有啊师姐!我们这不是和小师弟打好关系!”
“测灵还没过,上不上山还是两说。”苏清钰瞥了眼陆安然,发现陆安然也在盯着她。
记忆中那软糯却不粘黏的声音传进耳畔,陆安然无意识攥紧缰绳,掌心伤口隐隐作痛。
当时他蜷缩在青石板上,看着那柄剑斩断这十年来的锁链,竟恍惚觉得骨髓里渗着的寒意都被蒸干了。
苏清钰勒住马,侧脸被晨光镀上层金边。
陆安然仓促低头,喉间却泛起一丝腥甜来。他发现自己在笑,真荒唐,这姑娘看着比婶婶还凶,剑气比北境的风还冷,可偏偏是她一剑挑开困了他十年的樊笼。
就像去年深冬的除夕,王小柔递给缩在墙角的他那枚胭脂盒。明明只是随手施舍,却成了他心口过冬的那团炭火。
而现在,眼前背影是团更燃的火也说不定.....
龙驹刚踏上山脚前的青石阶,门后闪出几位身着素道袍的老者。
“令牌。”为首老者缓慢开口。
苏清钰动作利落跃下马背,从怀里掏出块玉牌,上面刻着天罡二字。
“这凡人是?”老者瞥了眼马背上的陆安然,心里打量这个瘦得跟猴似的少年。
“新入门的弟子,还未测灵。”
“过去吧。”老者枯枝般的手轻轻抬起,山门前一道无形屏障解开。
这让陆安然想起临走时凡书堂的老头,平日里无子无亲的,怕是更孤零。
陆安然望着少女远去背影。也是二月初八这天,少年踏上了修仙之路......
“脱衣,都把衣服脱喽!”
澡堂蒸雾弥漫,执事弟子抛来一套素白道袍。陆安然褪下粗布衣衫,胸前玉坠金纹忽明忽暗。
“呦,这胎记挺别致啊!”隔壁隔间传来戏谑男声。
陆安然拉开竹帘子,露出张胡子拉碴的脸。
男人浑身酒气,道袍歪斜露出半边胸膛,活像只醉醺醺的熊。
“晏平,丙字房杂役。”他打了个酒嗝,“测灵前都给我洗得干净点,褪去那身凡气....”
换上那身素白道袍,陆安然望了眼手里的粗布衣衫,这身衣裳穿了有些年头。
每逢过年婶婶总说缝缝补补还能用,你叔叔当差也不好干了...可扭头却看见陆康穿着厚棉袄新衣裳活蹦乱跳的。
他轻笑一声,把那身旧衣裳丢进杂物篓,随着人流步入测灵殿。
测灵殿廊柱阴影下,一袭黑袍的中年修士冷笑:“掌门竟亲自插手......无妨,炉鼎终究是炉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