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徘徊
犹豫徘徊
距离离未生他们与凌光汇合，已经过去三天了。
“你们几个先去前线帮忙吧，灵州破了之后，整个西北都乱了。”凌光劝着离未生他们。
在他们一路来洞庭的这几日，灵州城已经沦陷，在八月十五的夜晚，星灵失踪，蝶梦的周老夫人被吊死在城门上。火神教的人在中原的江湖上犯下了累累罪行，这一切已经传到了凌光耳中。
沉默片刻，离未生答应了：“前辈，小银就拜托您了。”
“放心，这孩子毕竟是我的徒儿，一定会救他的。”凌光轻轻拍了拍离未生的肩头，“倒是你们，此去千万小心。”
“前辈放心！”离未生等人做出了保证。一串脚步声响起，他们几个离开了药房，离开了洞庭。
当凌光送了这几人离开后，回到药房中，却惊讶地发现本该还在昏睡的小徒儿不知所踪。
银其实已经醒了一会儿了，师父和离未生他们的对话，他听了个七七八八。
但他有些不明白，都已经那么干脆利落地一刀捅了心脏，为什么还是死不了？而且，身体的感觉反而比之前要舒服了很多，心跳的节奏很平稳，即使平躺着，呼吸也很顺畅。应该已经不在还魂丹的药效时间内了吧？
等到师父他们出门了，银自己坐了起来，松了松身上的衣服，低头看了看身上缠的纱布。洁白的纱布完全没有沾染血色，但是在他起身时确实有感觉到伤口的拉扯感。不知师父究竟用了什么药，那么深的伤口，竟然能好得这么快？
转了转脑袋，发现了这里是一间药房。
挪了挪身子，从榻上下来，只是随意拢了拢身上的中衣，连外套都没有披就赤足往药房中漫无目的地走了过去。
不知为何，脚下的步子停在了一处窗口。外边是一片青翠的竹林，中秋后的风有些微凉，夹杂着洞庭的水汽扑面而来。竟然有些舒服，但吹久了却由内而外地透出寒意。
他现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一想到那些因为他而死、被他误解的人们，他就会生出自我厌恶的情绪。他知道，他不配活着。
但是，已经到了师父手上，就算他做得再决绝，师父都有办法救活他……死是死不成了，但是活，也不想活了……
就这样对着外边的竹林发呆，很久很久不再有动作。
凌光找到小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微风轻拂着卷帘，帘子与窗框碰撞之时发出轻微细小的声响。窗外是洒满阳光的竹林，窗内站着一个小少年，只着素白的中衣，披散着头发，望着外边的不知什么发着呆。一切是那样静谧美好，如果少年的眼神不是那么空洞的话。
听到了师父走过来的脚步声，银微微转头，但眼神还是空洞的。他只是朝着有声音的方向回头，并没有去看任何事物。
“小银……回来就好。”凌光也知道心病难医，他虽然精通医术，但也只能治身体上的病症。
“师父？”轻轻回应，但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忽地，一股药香飘来，他被师父轻轻环住，师父还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小银，抱歉，瞒了你这么多年。”凌光轻声开口，在徒儿的耳边说着，“是为师的错。害你现在这么为难，全都是为师的错。”
师父是想要安慰他吧？但是，这从来不是谁的责任的问题，而是他确实做了那些事，已经发生的一切，无法改变了。
“师父，为什么一定要我活着？”银的声音有些凉意，“他们那么好的人都死了，这样的我，凭什么还活着……我对他们做了那么过分的事，难道不该以死谢罪吗？”
“小银，”凌光环住徒儿的手更加用力了，“你只是病了，那不是你的错。我们一起想办法弥补，好吗？”
“师父，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轻轻擡手推开师父的拥抱，银后退了两步，低垂的视线看着地面，没有尝试擡头看看师父的神情。
药房中陷入了沉默，时间仿佛静止了。许久，凌光才应了声，“那好，为师就在外面，有什么想要的，喊一声就行。”
“嗯。”依然没有擡头。
凌光转身离去，脚步声消失在了药房门外。
等到师父的脚步声完全消失，银背靠着窗台下的墙面蹲下，坐在了地上，将自己缩成一团，把头埋进了膝间，无声地落泪了。
他该怎么办？如果不让他死，谁能来给他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再次被近在咫尺的脚步声惊醒，窗外已经是漫天晚霞了。一旁这个自说自话坐在了他身边的人，是韩念月。
“晚上想吃什么？”韩念月的笑容还是和以前一样清澈，虽然知道她是想要他打起精神来，但是这种时候看到别人笑得那么开心，总是有些无法共情。
没有回答，银只是低头沉默不语。其实他的心里也什么都没想，整个人都是空空的，或许是身体还活着，但是灵魂早已去了不知什么地方。
“小银在想什么呢？”韩念月故意做出好奇的样子，打量了一下一旁的小少年。距离上次见面又过去一年多了，这孩子个子好像没长，而且还更瘦了，看起来更小只了。
银只是小幅摇头，他什么也没想。
药房里再次沉默，韩念月移开了目光，淡淡地开口，“其实，我听说了。发生过那样的事情，换了是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是，我也知道这世上有很多明知真相还故意陷害的人。小银知道自己误会了别人之后会后悔，其实说明了你是一个好孩子呀。”
韩念月说着，仰头看了看头顶的窗外，“然后啊，我就在想，那些阴险狡诈的坏人都还活着，我们小银当然更应该好好活着啦。”
“那样，和坏人有什么区别……”如果就这样心安理得地活着，他和韩念月口中的坏人其实是一样的吧。
“当然有区别啦！”韩念月转头看向小银，“那些坏人会继续害人。但是小银会知错就改呀。而且……小银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事的话，就应该好好想办法赎罪哦。一死了之什么的，其实只是在逃避而已。”
不是的，他不是想逃避，他是真的觉得自己不配。
“呐，小银要不要试着去救人？因为你觉得自己害了别人，那我们就以十换一，救十个人抵消让小银后悔的一件事。”韩念月试图出主意。
银再次摇了摇头，人命是无法交换的，就算救了再多的人，那些因他而死的人也不会复活。罪孽是抵消不了的。
“唉！”韩念月夸张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双手叉腰，“小银，你要是真的说什么都不肯好好活着了，我可要替凌大哥跟你算一笔账喽！他为了救你耗费了那么多珍贵的药材，那都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你不把欠凌大哥的药材都还了，就不许死。”
是啊，从十六岁开始，他这条命就是靠师父用各种药材吊着的。他的命早就不属于他自己了，要死的话，果然得先把那些药还给师父呢……
“需要还哪些？”他不懂草药，只知道师父用了很多天南地北险恶环境下才生长的珍贵药材，却不知道究竟是哪些草药。
在银同意了偿还草药的那一瞬，韩念月的眼中漏出了一抹心疼，但是很快掩饰掉。取出了一本册子，“自己看吧。”
接过册子，翻开。里边每一页都画了不同的草药，边上详细地记录了草药生长的地点和草药的功效，以及还标注了这几年中他用掉的数量。
这里边既有容易买到的甘草桔梗之类，也有他从未见过实物的雪樱兰梦昙花之类。这本册子的图画和配字，是师父的字迹。是不是说明，要他偿还了这些，就允许他去死，是师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