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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盐商刘氏

第9章盐商刘氏

七月份,盐商刘蓉再次跨进宝玺斋门槛时,身后跟着的十七岁的儿子承哥儿。

杨瑞承捏着柄洒金折扇刚想挑剔蒸笼烟气,擡眼却见杨延钰执银剪拆蟹黄的侧影。晨光裹着月白襦裙,活似那日读到的话本子里头的仙女。

一时间,竟看痴了。

“瞧什么呢?入迷了。”刘蓉方才点完菜品,便顺着儿子的目光望向杨延钰,那蓝色襻膊勒出段水蛇腰,偏生脸颊丰润得能掐出蜜来,倒像尊玉像叫热气呵活了。最绝是那双手,指甲盖透着海棠粉,全然不似厨子的手。

几个月前,运河边灰扑扑摆摊的小丫头,如今倒比御贡的羊脂玉摆件还晃眼!

刘氏浑忘了喝茶,暗叹这汴京城当真养人,竟把那不起眼的乡野丫头揉成个仙娥。

杨延钰过来,招呼道:“客官,来点什么?”

刘氏见儿子痴痴地望着杨延钰,甩出一个大白眼,她加大音量道:“蟹黄的、鲜肉的各来两笼,再上个豆腐汤。”

春杏端来蟹黄汤包,瞥见杨瑞承脖颈涨得通红。

杨延钰执瓷勺舀姜醋,腕子从青玉镯里滑出来的模样,竟让那纨绔抖着手泼了半盏君山银针,汤汁顺着衣襟直缀往下淌。

待母子俩悻悻离去,春杏收拾碗碟时,笑道:“我瞧着,今儿个那杨公子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胡沁什么!”杨延钰用拆蟹的银剪挑起环扣,假意瞪了春杏一眼。

春杏踮脚扫着柜台浮灰,指尖故意拂过杨延钰新裁的杏红袖口,忽地噗嗤笑出声:“这云锦料子衬得姑娘腕子更白了,也怨不得小郎君们踏破门槛。”

银勺“当啷”砸进蟹黄碗,杨延钰耳尖倏地飞红。

蒸雾漫过眉睫时,竟无端晃见祁家那小子执伞一晃而过。

晌午时分,杨延钰正与李大娘话家常,忽听方知今岁春杏姑娘的生辰将至。

这春杏生得眉目如画,偏生性子恬淡,平日里脂粉不施倒比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更见清雅。

春杏正值妙龄,哪个姑娘家不爱美,杨延钰得空出去脂粉铺子买了些脂膏,又将自己调的养颜霜分了一瓶,赠与春杏。

果然,春杏见到那些个物件,喜的双眸都亮了,抱着杨延钰的胳膊直蹭:“姑娘真是这全天下最好的东家。”

春杏今儿个分外可爱。

外头有个推着独轮车卖鸡的乡妇,笼中有三只金冠赤足的芦花鸡,杨延钰忙唤李大娘过来,交代道:“快去同那婆婆要一只,要挑顶肥润的。”

那婆子见来人是宝玺斋出来的,便道:“客官有所不知,这鸡原不单卖,若要买,须得连笼三只。”

李大娘急得满头大汗地回来将话说与杨延钰,杨延钰却笑道:“既如此,索性都买了罢。”

李大娘将笼子带回来时,杨延钰又交代道:“选一只顶肥润的晌午吃,将其余两只鸡暂养在后园竹篱下便是。”

李大娘是个利索人,她将鸡肉处理干净送过来后,便执银刀剔肉,刀刃贴着鸡骨游走,剔下的肉丁似碎玉落青瓷盘。

杨延钰将椒麻香料用石臼舂作细粉,掺入井盐。灶上铁锅烧得泛青烟,她又朝着锅里倾入菜籽油,肉丁入锅霎时腾起千层浪,待鸡肉炸至虎皮纹隐现方起锅。

又以余油煸香蒜瓣姜片,将红椒倾入,但见满锅腾起赤霞。炸鸡入内翻炒时,泛起一阵香气,辛辣中带着一股独特的醇厚。

李大娘打了个喷嚏,这肉尚未入口,便已叫人沉醉十分。

杨延钰特选了个铜锅盛放辣子鸡,椒壳似红珊瑚缀金珠。她自后厨出来时,厅内正围坐在那雕花木桌旁的一贵妇人喊道:“掌柜这是在做甚么菜?”

杨延钰拍了拍衣裳,想散散身上的辣味,她道:“王大娘子,我做了个辣子鸡。”

王大娘子又道:“我本是川渝人士,随着官人搬迁到此处,多年不曾尝过这正宗的味儿了。这香辛辣却不失韵味,闻了没得叫人心中痒痒的。”

杨延钰过来笑道:“娘子赶巧了,今儿个我正好做的多,我给您也上一盘尝尝。”

“那真是多谢杨掌柜了。”杨延钰莲步轻移,将一盘辣子鸡端上了桌。

但见盘中,鸡肉块色泽棕红油亮,干胡椒、芝麻和干辣椒与鸡肉相互交织,王大娘子尝了一口,道:“这道菜,满汴京就属你做的最对味儿,难怪如此勾人。”

杨延钰被夸的喜滋滋的:“大娘子若是喜欢,下回我再做川菜的时候,便唤人给您送些去府上。”

“成。”王大娘子被那麻辣鲜香勾得心神俱醉,一箸接一箸,也顾不得平日在府中讲究的“食不言”规矩,边细细咀嚼那酥香入骨的鸡块,边对着杨延钰打开了话匣子。

那辣劲儿直冲天灵盖,倒像是冲开了记忆的闸门,将几十年前蜀道上的烟云都带了回来。

“你这辣子鸡,真真勾起了我当年随官人入京时的旧事!”王大娘子放下竹筷,用一方素白帕子沾了沾被辣意激得微红的眼角,声音里带着几分追忆的悠远,“那会儿啊,我们一行人坐船行于巫峡江面上,正是秋雨连绵的时节。江风里裹着湿气,吹得骨头缝里都发冷。船上厨子是个北地人,做的饭食实在是寡淡无味,连片像样的姜都切不匀整,更别提这提神驱寒的辣子了!”

她说着,仿佛又回到了那烟波浩渺的江船上,语气里带着几分当年少妇的娇嗔与无奈:“我那会儿子年轻,身子骨也弱些,被那湿寒侵得整日恹恹的,吃什么都没胃口。官人看着心疼,却也束手无策。有一日船泊在一个小码头补给,岸上人声鼎沸,飘来一股子霸道浓烈的香气,勾得我肚子里馋虫直叫唤!”

“就是这股子味儿!”她指着眼前的辣子鸡,眼睛都亮了几分,“我央着官人上岸去寻。他拗不过我,只得带了两个长随下去。你猜怎么着?”

王大娘子卖了个关子,端起旁边的温茶啜了一口,润了润被辣得发麻的舌尖。

邻桌几位原本埋头吃饭的客人,也被她绘声绘色的讲述吸引了,放慢了筷子,支起耳朵听着。

“官人他们寻着味儿,找到码头边上支着的一个小棚子。棚子简陋得很,就几张破桌子、条凳。那个掌勺的是个跛脚的老汉,头发花白,脸膛被灶火熏得黑红油亮。他面前一口大铁锅,锅底下柴火烧得噼啪作响,锅里红彤彤一片,正“刺啦刺啦”地爆炒着什么!那香气,霸道得能把十里八乡的馋虫都引过来!”

王大娘子形容得活灵活现,自己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官人一看那架势,再看那油汪汪、红艳艳的锅气,眉头就皱起来了。他素来爱洁,讲究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哪里看得上这等路边野灶?同去的长随也劝,说怕不干净,吃坏了肚子。”

王大娘子说着,露出一丝狡黠又怀念的笑意:“可我那会儿啊,愣是被那香气勾得魂都没了,隔着船舱窗户闻到味儿,心口那股子闷气都散了大半!那日,我隔着江风朝他喊:我就要吃那个!管它干不干净!吃死了也甘心!”

“噗嗤!”邻桌一位穿着靛蓝细布长衫、像是账房先生模样的中年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即又觉失礼,赶紧用袖子掩了嘴。

旁边几个行商打扮的汉子也听得津津有味,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

跑堂的阿贵正给另一桌添茶水,也支棱着耳朵,脚步都放慢了。

王大娘子倒不以为忤,反而像是找到了知音,对着那账房先生的方向微微颔首,继续道:“官人被我闹得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让长随去买了一份。那老汉用个豁了口的粗陶大碗装了满满一碗,红油赤酱,鸡块混着干椒、花椒,堆得冒尖儿!长随小心翼翼地端上船,那味儿啊,瞬间就把整个船舱都霸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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