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我的阿兄
“一直以来,我都在给齐贵妃的吃食茶点里下毒,是慢性毒,也别去救了……几年了,早已毒入骨髓了,就算我停下来,她也不会活太久的。还有你,二皇兄。”
宗政陌刚才一直都无什么反应,直至被宗政渊呼唤时,他一愣,瞥眸看向宗政渊。
“你一直以来对我太好、太好,好到让我希望你是逢场作戏!我好久都不忍心真的害你,我可能就是个道德疯子,你好到让我犹豫了多少年没有动手……可、可…我还是想明白了,只有让你污泥满身,齐贵妃在之后无论怎样才都翻不了身,她才会彻底绝望!她才会彻底死心,否则就那个不择手段的女人……”
多少年被委屈与仇恨压抑,好似知道已走到了头,摇摇欲坠的木柱自愿折断了自己,任由头顶堆积如山的碎石巨木坠落,直至彻底埋没自己。
宗政渊压抑已久的情绪一下如开闸,险些压得他崩溃,甚至不顾宗政泽卿也在场,说着说着便有泪滚落。
“三皇弟你……!”宗政陌一怔,抬步要上前。
“别说话!别动!求你了!皇兄,哥哥,别说话,让我说完……傅卿是我杀的,是我,吞了化容丸变成皇兄,我太熟悉皇兄的言行举止了,以至于宫里所有人都没有看出破绽。”
“然后我去找了傅卿,借着恰逢大理寺考核人多眼杂,借着皇兄和他起了冲突,便借此发挥,怎料药效失效时间到了……偏生,我带的多余的化容丸,不见了。我一下慌了,我不知道怎么办。”
“我只能砍断木锁,祈祷就算被发现,也能被断定为密室刺杀,转而推到诡街那些人身上,又派了人去诡街让他们想办法拿到那制药姑娘的记录册,外加想办法困住皇兄身边的侍卫,必要时,灭口。”
宗政陌听到楚侍卫一瞬间,双唇微动,在心中默默呢喃:阿楚……
“可我心里还是不放心,又带着先前便备上的无味软膏,延缓了尸体腐化时间,也好混淆你们的调查,最好让你们彻底迷失方向…然后吞了缩骨丸从石窗钻出去,想着再买一趟化容丸,快些再取些皇兄的血,再回到大理寺假装怒气冲冲离开,我知道以我的身手速度,来得及的,不会被人发现的。”
“这样就算无法断皇兄的案,皇兄也会受到很大影响,一切顺利,当我和二皇兄攀谈时让人发现了他在寝殿内,让旁人以为他回来了,暗自取到了他的血想离开后……。”
“偏偏二皇兄……他拦住了我,他说要送我东西,是我曾经不过提了一句它很漂亮,要是能为我所用就更棒的……琉璃剑,那柄剑,不是多少银钱能买来的,是通过了巧器阁种种比试,最终的奖励。皇兄武功不强啊,可他偏偏拿到了……只是为了我。”
“那时我恍惚了,我好像才明白……母妃死后,我在做可能会害死唯一待我好的人的事情,我才明白这样的我,和我最恨的人有什么区别?”
“最后我停下了,不是即将来临的宫禁困住了我,是爱和恨同时困住了我,这种感觉太痛苦了……我那时就想,我错了,我不要继续了,这件事情不出意外对你们大理寺很难查到。所以,我就想,如果你们发现不了,我就陪在皇兄身边去慢慢赔罪,你们发现了,我也不会太多挣扎,我会去赎我害皇兄的罪、也仅仅是皇兄的,我又胆小害怕被处置,却又不真的怕被发现的那一天。人啊……有时候就是这么矛盾。”
“这位大理寺的小公子,你真的很厉害……才一天就什么都查到了,什么都知道了。……我说完了,任凭父皇与诸位处置,只求一句,无论结局如何,请让我带着母妃留给我的玉佩和那柄琉璃剑。”
“还有,我一直有一个问题。”宗政渊长长舒了一口气,似乎是丢下了负担,他说话轻松了不少,“二皇兄,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宗政陌如鲠在喉,而后没由得开口,“三皇弟知道的,我最爱吃的是雪花酥,我吃到的第一份,是你给我的。”
宗政陌第一次注意到这个皇弟,是一场漫天白雪的初见,他以后的很多年,都会记得当时天地一色,宗政渊以一双懵懂的双眸,好奇地盯着他。
宗政渊同他的生母一样,眸皆浸染枫红,好似要灼尽冬日寒意,而后那年幼极的三皇子笑了,将怀中抱着的雪花酥递给因无数次被齐贵妃责骂没用而哭泣的宗政陌,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温暖,来自亲人的温暖。
宗政渊那时太小,不记得曾经那个是自己,也正常。
宗政陌是睚眦必报,也用尽权谋,虚心假意交付无数,为数不多的真心却偏偏有一份栽在这个皇弟身上,即使这个皇弟如今也已不再纯净,这又如何?这不是他自己选的,是被世事逼的。
一份雪花酥,宗政陌记了十几年。
“那天的是你?皇兄……哥哥,你怎么,这么傻。”
宗政渊自己都错愕,竟有人蠢到记一份自己给的雪花酥记了十几年。
雪花酥很甜,很甜,可再甜只有一瞬,他们的苦,或许不算特别苦,可却苦了好多年。
叶归柒看着他们二人,在一旁久久不语,以前他总觉得,下杀手之人皆不值得怜悯,可如今……他感觉自己好像错了。
明明破了第一件案,可他为何,高兴不起来?
……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为他二人之事心起怜悯,可这件事终究该有个定夺,被连累的傅筠,他也本应有活下去的权利。
傅筠毕竟是宗政泽卿的老友,可德妃也算宗政泽卿心中的一道痛,他早就有预料不是林贵人所为,却无从深查,今日也算跌打误撞了。
宗政泽卿定夺许久,最终下旨收回宗政渊手中的所有实权,并令其下狱,没有他的命令不可出狱,将齐贵妃降为昭仪,即刻行令。
之后他再暗中悄然送他出宫去,令他永不得回宫。
刺杀高官、残害贵妃、陷害手足,已是死罪,宗政泽卿愧对德妃,虽再怎样不忍,也只能保下宗政渊的性命。
“爱恨间无法抉择的感觉,如此痛苦吗?”
叶归柒看着被带下去的宗政渊经过他身侧,忍不住轻声开口询问。
“……经历过后你就会明白了,但还是不明白的好吧。”
……
在宗政渊跨出理政殿的时候,他悄然回头,对着宗政陌的方向轻轻无声开口。
“谢谢。”
他在谢宗政陌的琉璃剑,但宗政陌能不能明白,他就不知道了。
之后狱中人偶尔能听到三皇子的呢喃。
“我的阿兄啊,他很笨。”
但他在他心中,永远是他的阿兄。
自古无情帝王家,才道真情更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