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流残喘 - 尽晞之橙 - 茶焚雪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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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流残喘

激流残喘

冰冷。

刺骨的、无边无际的冰冷,如同亿万根钢针,瞬间穿透衣物,狠狠扎进皮肤,攫取着体内残存的所有温度。巨大的水流冲击力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胸口,几乎将肺里的空气瞬间挤压殆尽。耳朵里灌满了水流疯狂咆哮的轰鸣,震得颅腔嗡嗡作响,意识在窒息的边缘疯狂摇摆。

我被湍急的河水裹挟着,身不由己地翻滚、沉浮,仿佛一片被撕扯的落叶。每一次试图呼吸,呛入的都是冰冷腥涩的河水,引发更剧烈的咳嗽和窒息感。眼前一片混沌,只有飞速掠过的、模糊的水光和黑暗的岩石阴影。

手……未晞的手!

在跳崖的瞬间,我们十指紧扣,用尽了生命全部的力量。此刻,那紧紧相握的感觉,成了这冰冷绝望的激流中,唯一真实、唯一温暖的锚点。

我死死地攥着,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一松手,就会失去所有,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我能感觉到她同样用力地回握,那力道甚至不像是来自一个濒死之人,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不肯屈服的坚韧。

我们被水流疯狂地推搡着,冲向未知的下游。身体不断撞击在水下的暗礁和岩壁上,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剧痛。我拼命蹬踏着麻木的双腿,试图将头露出水面,获取一丝珍贵的空气,但水流的力量太强大了,大多数时候只是徒劳。

就在我感觉肺部快要炸开,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时,水流的速度似乎稍微缓和了一些。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宽阔的河湾,水势不再那么狂暴。

求生的本能让我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借着水流的推力,拼命朝着岸边,一片看起来较为平缓的、布满鹅卵石的浅滩挣扎而去。同时,我用力拉扯着程未晞的手,示意她一起。

我们像两条搁浅的、濒死的鱼,狼狈不堪地被水流最后的余力推上了浅滩。身体一接触坚实的地面,我便瘫软在地,剧烈地咳嗽着,呕出大口大口的河水,鼻腔和喉咙里火辣辣地疼,眼前阵阵发黑。

“未晞……未晞!”我顾不上自己的难受,急切地翻身,看向身边的程未晞。

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浑身湿透,长发如同海藻般黏贴在苍白的脸上和颈间,单薄的身体因为寒冷和撞击而不停地颤抖着,咳嗽声微弱而痛苦。

我连忙爬过去,将她扶起来,靠在我怀里。她的脸色白得吓人,嘴唇泛着骇人的青紫色,额角之前结痂的伤口又被撞破了,渗出的血丝混着河水,在她脸上划出几道凄艳的红痕。她的眼睛紧闭着,睫毛剧烈地颤抖,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停止。

“未晞!醒醒!别睡!”我拍打着她的脸颊,声音因为恐惧和呛水而嘶哑变形。

她似乎听到了我的呼唤,极其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失去了往日所有的沉静和洞察,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极致的疲惫,像两潭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浑浊的湖水。

“……没……没事……”她吐出几个带着水汽的音节,声音破碎不堪,随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我紧紧抱着她冰冷颤抖的身体,试图用自己同样湿透、却或许还有一丝残存温度的躯体温暖她。环顾四周,我们被冲到了一处陌生的河滩,两侧是陡峭的、长满植被的山坡,身后的峡谷入口早已看不见,只有河水奔流不息的轰鸣声提醒着刚才的惊险。

暂时安全了。

但危机远未解除。老中医和他的人很可能还会沿着河岸搜寻下来。而我们,伤痕累累,精疲力尽,程未晞更是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吝啬地洒下一点微弱的暖意,但对于我们湿透的身体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寒冷正在快速带走我们本就可怜的热量。

必须生火!必须让未晞暖和起来!

我挣扎着站起身,将程未晞小心地安置在一块相对干燥、背风的大石后面。“你在这里等着,千万别动,我去找点能生火的东西。”

程未晞极其微弱地点了点头,眼睛半阖着,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不敢走远,就在河滩附近搜寻。幸运的是,我在一处较高的岸坡下,找到了一些被洪水冲积下来的、相对干燥的枯枝和断木,甚至还有一小撮不知是什么动物巢xue里掉出来的、极其干燥柔软的绒毛。

我如获至宝,将这些东西抱回程未晞身边。然后,我再次拿出了那两块几乎成为我们救命符的燧石。

双手因为寒冷和虚弱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紧石头。我咬紧牙关,回忆着之前在洞xue里的方法,将干燥的绒毛放在最下面,用燧石拼命地敲击摩擦。

一次,两次,十次……

火星溅落在绒毛上,冒起一丝丝微不可见的青烟,又迅速熄灭。

快啊!快啊!

我在心中疯狂地呐喊,汗水混合着河水从额角滑落。程未晞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身体的颤抖也越来越剧烈。

终于,在不知第几十次尝试后,一点顽强的、橘红色的火星点燃了绒毛,迅速蔓延开来!

我强压住狂喜的呼喊,小心翼翼地添加细小的枯枝,像呵护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一样,呵护着这簇在绝境中再次燃起的生命之火。

火苗逐渐变大,跳跃着,散发出温暖的光芒。

我将程未晞抱到火堆旁,让她能最大程度地感受到温暖。我脱下自己湿透的外衣,拧干水分,架在火堆旁烘烤,然后又用烘得温热的石块,包裹在仅存的一些干燥布料里,塞进她的怀里,贴在她冰冷的脚心和腹部。

做这一切的时候,我的手指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僵硬笨拙,但我的心却因为这一点点温暖的火光而重新注入了力量。

程未晞靠在岩石上,闭着眼,感受着火焰带来的暖意,脸上那骇人的青紫色似乎稍微褪去了一点,但依旧苍白得透明。她的呼吸依旧微弱,但似乎平稳了一些。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巨大的心理冲击,让我们都失去了言语的力气。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河水永恒的奔流声,交织在这片寂静的河滩上。

我坐在她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树林和河岸上下游。老中医的身影如同悬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时间在沉默和担忧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程未晞忽然极轻地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丝清醒后的凝重:“……这里……不能久留……”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但你的身体……”

“死不了……”她打断我,挣扎着想要坐直身体,眼神里重新凝聚起那种熟悉的、近乎冷酷的清醒和决断,“……他不会放弃的……沿着河走……太容易被追踪……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河道……进山……”

她的目光投向河滩一侧那片茂密而陡峭的山林。那意味着更加艰难的路程,对我们此刻的状态而言,几乎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杀。

但她说得对。留在河边,就是坐以待毙。

我看着她又开始微微颤抖的身体和苍白如纸的脸色,心脏一阵抽搐。我知道,接下来的路,每一步都将是踩在刀尖上,对她,对我,都是如此。

“好,”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酸楚和恐惧,“等你稍微好一点,我们就走。”

程未晞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积蓄着最后一丝力量,为了下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的逃亡。

火光映照着她安静却坚毅的侧脸,在那片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我似乎看到,某种东西正在悄然改变。一种破釜沉舟的、与过去彻底诀别的决心,正在那虚弱的身躯里,悄然滋生。

而远方的山林深处,仿佛有一双灰白色的眼睛,正穿透层层障碍,冰冷地注视着这片河滩上,那簇微弱却顽强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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