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63.是完整的是分裂的
第63章63.是完整的是分裂的
包厢里,庄咏远坐在谢慷左手边、靠门的位置,盯着服务生在自己的高脚杯里注满红酒,下一个服务生又往小巧的白酒杯里斟了一杯茅台。
酒液在杯子里晃荡,庄咏远擡头环视了一遍桌上的人。
大部分是生面孔,除了刚刚见到的校长外,还有四五个人庄咏远挺面熟。毕竟他在一中也出入了几个月,对学校里的老师跟领导都有个印象,还有一两个人干脆就是他读高中时的校领导。
头盘菜上过后,看上去年纪最大的人站起来说了几句什么,口音太重,加上隔得远,庄咏远听不仔细他说了什么,隐约听出这饭局是为了招待来谈什么省内特招计划名额分配的两个北大老师。
那人说完话后,校长再起身,去敬刚刚说话的人和北大的两个老师,最后走到庄咏远和谢慷中间,拍了拍他们的肩,向其他人介绍道:“今天请两个我们一中出来的青年才俊过来,这是谢慷、谢老师,我们学校最年轻的骨干教师。”
庄咏远这几年没少参加酒局,不管什么地方,酒桌上的规矩都大同小异,按理说这时候谢慷该站起来向整桌人敬酒,但谢慷没有。他只是怔怔地点了点头,连个礼貌的笑都没有。
校长短暂地错愕了一下,立即转向庄咏远,对局上的客人介绍他是大明星,不忘初心,回报家乡,来一中代课,整桌人鼓起掌来,庄咏远弯腰、敬酒,满口场面话说来就来,眼角余光瞥见谢慷正望着自己。
他揣摩不出谢慷眼神里的意思,忍不住在话语的间隙多看了他几眼,谢慷已经低下头,喝掉大半杯红酒。
开席的流程走完,庄咏远重新坐下,理了理垂在腿上的桌布,夹了点东西吃,又有个戴黑框眼睛的中年人来跟他单独敬酒,说是要给他介绍平南文旅局的人。
他本地口音挺重,热络地说:“最近咱平南,在发展啊这个旅游业,学你们年轻人,拍抖音宣传,大明星别太小气,到时候露个脸,借我们同乡沾沾光啊!”
庄咏远一口喝净白酒杯里的茅台,把杯底亮给对方看,也笑着说:“我懂我懂,政务新媒体嘛,一定配合一定配合!”
类似的敬酒来了好几次,桌上菜上到一半时,谢慷还是闷闷地坐在桌边,跟包厢里的氛围格格不入,有人跟他敬酒,他也只是摆摆手,最多说声身体不舒服。
喝下第八杯白酒后,庄咏远整个人开始发飘。他扶着桌沿坐下,点了根烟,还是忍不住,用手肘捅了捅谢慷,压低声音问他:“你哪里不舒服?”
谢慷没反应,庄咏远坐得离他近了点,说:“你跟我生气,没必要跟你自己的领导过不去,我过几天拍拍屁股走了,你以后还要做人。”
谢慷丝毫没有因为在公共场合而压低声音:“要走了很了不起吗?隔一会儿就提一次?”
旁边的人听见只言片语,投来奇怪的眼神,庄咏远冲他们笑笑,继续哄谢慷:“你不喜欢,我不说就是了,我们好好把最后几天过完。”
谢慷快要呼吸不上来了,庄咏远为什么一小时前能把两个人的关系撇得只剩生理需求,现在又来扮体贴,真的要坐实了他说的“玩一玩”。
他口不择言道:“你恶不恶心?”
话刚说出口,谢慷就后悔了,他跟庄咏远认识十一年,从没对庄咏远说过这么重的话。可庄咏远听了这么重的话,也只是笑,浮在表面上的笑,跟他向满桌的蠢货敬酒时笑得没什么两样。
“别生气了,是我不好。”庄咏远说,“我带你回去吧。”
谢慷喝酒:“你在这里不是混得挺开的?舍得走吗?”
“再不走,你要把这里搞砸了。”
庄咏远恳切的脸在谢慷眼里,连同他刚刚熟练的迎来送往,跟许多人的脸重叠在一起,最后扭曲成他爸妈两张脸融合在一起的样子,重复地说:“搞砸了,搞砸了,搞砸了。”
他看着转盘上形形色色的菜肴,平南人没多讲究吃的,不管是酒席还是家宴,吃来吃去就那么几道菜,十几个小时之前,类似的几道菜就摆在庄咏远家的桌上,他们面对面安静地吃着,怎么到了酒桌上,这些菜就变得这么油腻、恶心?
谢慷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没搞砸过?”
这下轮到庄咏远惊讶:“什么搞砸?”
谢慷神神秘秘地喝酒,不说话。庄咏远有点着急,追问道:“你把话讲清楚,你把什么搞砸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谢慷斜眼看他,声音愈发沙哑:“庄咏远,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了,你这次回来,就是专门来报复我,报复我当初撇下你回来。我错了,庄咏远,对不起,我惹不起你,我先走了,你自己在这里敬酒吧。”
谢慷一点解释的空间都不给庄咏远,说罢就猛地站起来,把正好转到他面前的红酒打翻了,他也不管,径直走出门,用力地砸上了包厢门。
砸门声像一声令下,酒席上立即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被砸上的包厢门,又看向谢慷留下的空位。
庄咏远顾不上擦身上还在往下滴的红酒,苍白地解释道:“谢老师、谢老师他不舒服,发烧了,我送他去医院。”
校长宽容地说:“没事的,小谢就是太拼了,不懂得照顾自己的身体。”
庄咏远离开包厢时,还听见校长在跟桌上的人讲谢慷如何刻苦工作,只是临关门时,他看见北大那两个老师也在朝自己这里看,脸色古怪,看得他心里“咯噔”一声。
谢慷身上也淋到了红酒,庄咏远跟着地上的暗红酒液走,在楼梯上找到了正摇摇晃晃下楼的谢慷。
庄咏远冲上去拉住他:“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离我远一点!”谢慷挥手,甩开庄咏远。
庄咏远扯过谢慷一只手臂,一手搂着谢慷的腰,一手握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腕,用足了力气,让谢慷再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自己,只能嘴上一直骂骂咧咧。
路过的人纷纷侧目,但喝醉酒的人闹事在酒楼又不算新鲜事,他们也只是看看。
庄咏远自己也喝了酒,加上谢慷挣扎得厉害,刚往下走了两层,他也累了,想想要再往下走、把谢慷塞进车里的话难度不小,看见面前这层的宴会厅黑着灯,没人,干脆拉着谢慷闯进宴会厅,小心翼翼地躲开路上的圆桌,把谢慷堵进角落,才放开了他。
这边谢慷也是骂累了,安静靠墙站着,庄咏远看得火大,推了他一下:“你发什么疯?下午排练时不是好好的?”
谢慷目光投向角落的阴暗处,说:“怎么了?碍着你社交了?”
“你几岁了?讲这种话有意思吗?”
“原来你把我拉出来,就是为了跟我显摆你现在多成熟多会做人,是我不懂事,在饭局上没眼色?”他说着,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扫了宴会厅一圈,“还特地带我来这里,什么意思?让我看看我怎么把我的人生搞得这么失败的?”
“什么特地……”庄咏远皱起眉,话讲到一半,忽然察觉到,这间宴会厅他们不是第一次来了,谢慷在这里办过生日宴,他就是在这里遇到严绪,中途跑出谢慷的生日宴会,后面大学的升学宴,也是在这间办的。
庄咏远咽了咽嗓子,喉咙里却还是像堵着团棉花。过去自卑的自己已经面目模糊,谢慷也不像当时那样闪耀,没了水晶灯和金色桌布,宴会厅此刻的黑暗似乎跟现在的谢慷很登对。
“我没想那么多,谢慷,别生气了。”庄咏远声音软下来。
他没见过这样狂躁又痛苦的谢慷,他很陌生,很害怕。一直以来,谢慷都显得无所不能,哪怕重逢后他只是个普通的小城教师,跟谢慷在一起,庄咏远还是重拾了久违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