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59.看电火闪烁
第59章59.看电火闪烁
庄咏远睁开眼,跟庄福的遗像对视。
谢慷之前点的香烧完了,香灰零零散散落在遗像前。
他大三那年,庄福病重,按平南习俗,不能再待在自己房间,得躺在大厅的床上。
几个邻居来帮忙,在他们的吩咐下,谢慷帮着庄咏远把理发店的杂物搬到楼上,清空一楼的大厅,春联也撕了,搭了张竹床,庄福从救护车下来,就被直接送上这张床等死。
庄福走得不干不脆,在水床上挺了好几天,看着谢慷一直跟着庄咏远进进出出。
谢慷看上去不像个正经人,头发染白了,挑出几撮红,眉毛、嘴唇边不知道戴了什么东西,亮晶晶的。他给人理发,最清楚染发的年轻男生都是些什么不三不四的货色。
趁谢慷出去买晚饭时,庄福用尽所剩不多的力气拍了拍床,示意背对着他坐在床边条凳上的庄咏远回头看他。
他哑声问庄咏远:“他……他是你什么人?”
庄咏远难得点了根烟,毫不忌惮地往肺癌晚期的庄福脸上呼烟。
庄福的皮肤黄得没了血色,皱巴巴堆在一起,眼神浑浊,想躲也没力气躲。
他抽了半根烟,对庄福说:“他是我男朋友。”
庄咏远想不到快死的人还能做出那样的表情,反感,恶心,不屑,连着手也往上擡了十几公分,似乎要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狠狠扇庄咏远的脸。
庄咏远不躲,庄福的手也擡不起来,无力地落回床上。
“你养了个变态,怪物,知道吗?”庄咏远认真地说,“你没教好我。我像个女人一样被他……我喜欢的不得了。”
庄福张开嘴,喉结滚了滚,发出了几个怪异的音节,不成句子。庄咏远想对他笑,嘴角却像挂上沉重的砝码,擡不起来。
一根浅绿塑料管一头接在旁边的氧气瓶里,另一头插进庄福鼻孔。庄咏远清楚,只要他拔出那根管子,一切就结束了。谩骂,嘶吼,反复砸坏的门锁和吉他,都能结束了。
他的左臂隐隐作痛,快下雨了。
庄福打他打得最重的一次,用酒瓶砸断了他左臂的骨头。不是因为他打得太重,而是那时候庄咏远太小,骨头软。庄咏远就算想忘记庄福抓着酒瓶砸下时的脸,手臂也会一直提醒他。
他的手已经碰到了又软又硬的氧气管,犹豫踌躇的时候,庄福的癌痛发作,痛苦地扭动起来,水床跟着嘎吱嘎吱响。庄咏远别过脸,竟然听见庄福从自己的嗓子里又榨出几个字眼:“帮我……豆豆……帮我……”
庄咏远在权衡,在比较,自己过去从庄咏远那里遭受的痛,累计起来有没有庄福现在痛得多?
庄福最有耐心的时候,是给庄咏远剪头发的时候。他从电池厂里辞职,跟人做生意,把钱都赔光了,为了有口饭吃,去学了理发,常拿庄咏远跟阿英的脑袋练手。
为了省电,他们只开角落的小灯,昏暗的光线里,庄福小心翼翼地夹起庄咏远一撮头发,下剪,阿英拿毛刷,轻柔地扫掉庄咏远颈间的碎发。
庄福梳好庄咏远的头发,满意地端详着,自得道:“豆豆这个发型最好看了。”
“豆豆哪样不好看?”阿英捏着庄咏远的脸颊说。
那时候是夏天,荧光灯边总萦绕着一圈水蚁,扑簌扑簌。后来每次庄福给他理发,庄咏远都战战兢兢,害怕哪个举动惹得庄福发火,直接拿剪刀捅他。但庄福每次都仔仔细细给他剪个漂亮时髦的发型、吹干梳好,才叫他滚开。
庄咏远还没做好决定,就来不及了。氧气管还插在庄福鼻子里,但在癌痛里离开的他,不再需要这根管线。
庄咏远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充满恨意,庄福看在眼里,最后的念头竟然是庄咏远等了二十几年的悔恨。他到了这一步,相信因果,怕来世要遭庄咏远的报应。
谢慷提着晚餐进来,放在厨房台面上,叫庄咏远的名字。叫了几次,庄咏远都没声音,谢慷走到庄咏远身边,叫他:“先吃饭吧。”
庄咏远怔怔地站起来,跟在谢慷身后走了两步,忽然指着床上的庄福问谢慷:“谢慷,你帮我看看,我爸是不是死了?”
谢慷一怵,眼前先映出李修榆临死前浑身是血的样子。他定了定神,看庄福的确闭上了眼,脸色更加灰败,大着胆子去探庄福的劲动脉,那里果然已经沉寂下来。
他对庄咏远点了点头。
庄咏远重新坐下,先给阿英打电话报丧,依旧不通,再挨个给庄福电话本里的号码打电话,阿斌,阿正,阿丽。谢慷打电话给邻居介绍的白事师傅,师傅来了,先问谢慷有没有米饭,谢慷买来的快餐里正好有,他整盒拿给师傅,师傅让他把饭装进碗里,装了满满一碗,隆起个小山包,这才合格,插上三支香,摆在水床床尾。要看着香,快烧完了就补,不能断。
天彻底黑了以后,陆陆续续有人过来,男女老少。大大小小的琐事让庄咏远无暇分心。
再搭一张八仙桌,桌边很快围满人,折纸莲花的手上下纷飞。几句话飘到庄咏远耳朵里,阿英还没回来哦?上次打电话回来,说是在上海。嚯,做暗跤的也来送,不知道从阿福这里赚走多少钱了。
庄咏远看着跪在庄福灵前的女人,棕黄干枯的卷发,穿做工粗陋、不合身的黑绒布旗袍,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好久,才站起来走向庄咏远。
她凑得离庄咏远很近,庄咏远下意识东张西望找谢慷,同时听见这个女人跟自己说:“你阿爸是顶好的人,不要看他脾气爆,前年我生病,只有你阿爸一下子掏出两万块钱给我,不要我还钱。”
庄咏远木然地点点头,把手里剩下半叠纸钱扔进烧金桶,烧金桶被纸钱一砸,“轰”地升起一丛火星。
他总算找到谢慷了,谢慷正跟着人从楼上搬庄福的旧衣服下来,明天这些衣服要一起送到火葬场化掉。
他几乎是跑到谢慷身边,谢慷看他脸色通红,很紧张似的,连忙问他:“你不舒服?去楼上躺一躺?”
庄咏远抿着嘴先摇了摇头,又说:“你跟我上来,我有事。”
到了房间里,庄咏远先关门,反锁,蛇一样缠在谢慷身上,喘着气说:“我想要你,我想要你。”
谢慷眨了眨眼,那时候的他不像现在小心,不会拒绝。庄咏远捏着他的下巴,吻进去,舔他舌头上嵌的珠子,心里一阵一阵发酸,不过还是哭不出来。
呼吸的间隙,谢慷含糊不清地问庄咏远:“你听说什么事了?”
庄咏远搞不懂,谢慷为什么总能把自己看得这么清楚,可被说中了,庄咏远也不气恼,反而有种安全感,好像阿英给他扫脖子上的碎发时的感觉。
他对谢慷解释道:“来了个妓女,她说我爸是个好人,白送她两万块钱看病。”
“你记得我以前交学费差一千,想跟他先借一千,他怎么骂我的吧?”
谢慷摸着庄咏远的头发,说:“他不好。”
他抱着庄咏远滚到床上:“你这张床,正好对着楼下他的灵堂。”
庄咏远看着谢慷脸上不带好意的笑,懂了他的意思,虽然还是害怕地发抖,还是脱下衣服,双腿绞在谢慷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