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78.总是混浊双眼地漠视一切
第78章78.总是混浊双眼地漠视一切
河水很慢地往入海口流淌,延江一直这个样子,除了在台风来时汹涌,平时都慢条斯理的。
庄咏远说:“我阿爸小时候经常骂我说,早知道你现在这样,你生下来我就把你扔延江里。”
谢慷坐得离他近了点,他外套温暖又柔软的绒面蹭到庄咏远被夜风吹冷的手,庄咏远索性把手放进他的外套口袋里。
庄咏远吸吸鼻子,转头仔细地看谢慷,把他每一根头发丝都看清楚,说:“谢慷,你记不记得你以前是什么样的?”
谢慷说:“我觉得我长相没怎么变过。”
“高中元旦晚会,你问我能不能上台跟你一起演出那次,我本来是要走的,我不想上去,很奇怪、很丢脸。我跟你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为什么要硬凑到你旁边?”
“我要走的时候,擡头看了你一眼,看到你当时在台上那个样子,我就走不动路了,眼睛闭上再睁开,就站在你旁边。”
“你明明可以是那样的,为什么现在要这样?”
庄咏远一把扯下谢慷的眼睛,丢进了面前的延江。
“你又没近视,戴什么眼镜?是觉得这样看上去更像好老师吗?”
谢慷摸了摸眼眶:“其实我右眼有点近视。”
庄咏远笑了一声,坐直身体说:“正好你辞职了,我们一起走吧。”
“去哪里?”
庄咏远指着桥下的江水:“要么你带我一起去那里。”
他又回头,看着马路尽头:“要么我们一起回上海,今晚就走。反正去哪里都要一起。”
桥下的江水闪烁泛着水汽的光,这时候又像是一双双召唤的手。庄咏远定了定神,继续说:“一起回上海其实不错的,我在百合心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唱歌也没关系,麦克风先给你唱,反正我现在会写歌了,还写得很好,比你好。没事,你不要一副很受打击的样子,你还是可以练习啊,有很多时间。厨房我重新布置过,买了很多厨具跟餐具,我们可以一起做饭吃,不用老是吃外卖。我买了很好的大电视,我们吃饭时看电视,一个人看电视很无聊的。”
“噢,我们还可以养只猫,以前不知道毕业了会去哪里,不敢养猫,现在应该会一起住在那里很久吧?小区里流浪猫越来越多了,我们带一只回家养。也不一定要写出什么绝世好歌、做几十年后都有人听的专辑,写不出就算了。我们每天都去散步吧?你走以后,我经常自己到处散步,散步的时候,我发现一年四季都有不一样的花在开。我们穿衣服尺码差不多,衣服可以换着穿,我可以买更多衣服在家里,算在你的头上。如果有一天你又想走了——”
谢慷捂住他的嘴,重复道:“如果有一天我又想走了?”
“我为什么会想走?你知不知道,我是故意把那件外套给你保管的,故意给了你又不要回来的。我在学校小卖部里听见你跟老板说话了,你那天买了一瓶可乐,一根玉米肠。我听你的声音,知道你是我要找的那个人,那个在二楼窗边弹琴、唱歌的人。”
“只要我不去拿外套,你就只能自己拿着外套来找我,不然你的衣柜里就得一直挂着我的外套,你衣服上也会有我身上的味道。外套上的味道可能会变淡,但永远会有一点留在纤维缝隙里……”
谢慷舔了舔嘴唇,继续说:“我现在才想明白,我当时为什么要走,为什么害怕你。”
“快毕业的时候,我阿公死了,吃药死在床上,我进去叫他吃饭,他没反应,我才发现他已经死了。他自杀前一天晚上给我姑姑打了电话,有讲到我的事。”
“什么事?”
“我当时没有告诉你……庄咏远,我以为我能自己扛,我以为我可以。”
庄咏远知道,谢慷这句话的意思,他现在扛不下了,他需要自己。他大大方方地抱住谢慷,谢慷在他耳边继续说:“高三上学期时,北大来了几个老师。你见过的,就是前阵子我们在故居遇到的那两个人。我姑姑在教育局上班,她跟校长认识,带我去他们的饭局上,要谈一个降分录取的名额出来。”
“我忽然很讨厌那样子,降分录取名额能念的专业也没有我喜欢的。大家明明说的是我的事,可没人问我的意思。这样的名额我也不想要,好像是从别人那里抢过来的。庄咏远,都怪你,认识你之前,从没发生过这种事。”
“对不起,我把你带坏了。”庄咏远拿腔拿调地说:“可恶的摇滚乐!”
谢慷轻轻摸庄咏远的脸,继续说:“我已经明说我不想要这个名额了,但也没人听我说话,我爸妈不停地瞪我,我知道他们回去肯定要怪我给他们丢人了。”
“这话我听了几千遍,只听半句都好恶心。我脑子一热,想说丢人就丢到底。”谢慷自嘲地笑了一声:“所以我直接站起来,跟他们说,我不可能去念这个专业。忘记是谁拉着我,在我耳边跟我说别捣乱,说我以前多懂事……”
“然后你就讲出来了?”
“我记得我在所有人面前对我爸大喊,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你连我喜欢男生都不知道。”
谢慷揉了揉额头,说:“庄咏远,我怎么老是想把事情搞砸?跟故意的似的。我脾气明明还可以。”
“所以你那么早就出柜了?”
“对。”
“你从没跟我说过这件事。”
“我觉得你听了不会高兴的,我……我是不是把你想得太脆弱了?”
庄咏远想了一会儿,说:“如果是高中时候的我,也不好说。你出柜以后呢?”
“没有以后了。”
“什么叫没有以后?”
谢慷苦笑:“就是饭局以后,除了阿公死前跟姑姑讲过外,没有人提过这件事,好像我根本没讲过这句话。要不是大家明里暗里提醒我尽快改邪归正,我都要以为这件事是我臆想出来的。”
“大家都说阿公是被我气死的。我保研也没保上,就差一名。乐队没有名气,花的钱越来越多。高中时我以为去了上海,所有事都会变好,可根本没有,我以为我们挺有本事,可上海到处都是有本事的人,我们不算什么。”
“李修榆比我更聪明更厉害,最后也是那样……怎么这么巧,每个人都死在我面前,像在劝我回头一样。”
“你说你害怕我。”庄咏远说。
谢慷点点头:“跟你分手时,我是很怕你,你发来的信息、打来的电话,我都不敢看。我……我好像误解你了,我老是觉得没有我,你过不好,你开了冰箱有时候都会忘记关掉。可那时候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我不知道该怎么像以前一样照顾你。我应该照顾你的,可我做不到。”
庄咏远挑了下眉毛:“得了吧,我亲妈都没你这么有责任心。”
“其实我现在偶尔也会忘记关冰箱门。”
“开着就开着吧。”谢慷低下头:“我真没用,当时是,现在也是。我就是个普通人,不会因为小时候比人多背几首古诗、算数快点就不普通。”
庄咏远踢踢谢慷的腿:“你在我眼里不普通。”
他说完,用力亲了一下谢慷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