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故人
第9章故人
“阿钗……”程颂的嘴里喃喃着两个字,某一秒突然变得异常激动,猛烈咳嗽着要下床,“扶我出去,咳咳咳,去见见那个孩子!”
“爸!”程念秀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慌乱中手脚并用抱住几乎要摔倒床下的他,“你别动!我带你去,我带你去!”
程翩翩始终黏着徐木宁,要他抱,徐木宁只能抱着小姑娘跟着程瞰进了家门,刚在沙发上坐下,就看到客厅南向的一间卧室门打开,一个女人用轮椅推着一个身躯干瘦、面目病态的老人出来。
“爷爷,小姑。”程瞰看了一眼他小姑,程念秀挤眉弄眼,他没理解这是怎么了。
“爷爷!”程翩翩从徐木宁身上滑下来,迈着小短腿跑过去,趴在程颂的膝盖上。
程颂答应着,手抚摸着她的脑袋,视线却始终落在徐木宁那头,看了不知道多久,他咳了两声后缓缓问:“小瞰,这是你的朋友?”
“嗯,”程瞰想了两秒,还是决定告诉他:“石中戏院的负责人,徐木宁。”
“石中戏院……徐木宁……”程颂有些出神,似是在回忆,他示意程念秀把自己推过去一些,距离近了,盯着徐木宁不说话。
徐木宁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他感觉程瞰的爷爷从出现的那一刻就一直打量自己,视线太炽热让人无法忽视,并且他表情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出于礼貌,徐木宁开口问好:“您好。”
程颂回神,嘴唇蠕动两下,带着明显的不确定:“你外婆,是不是叫黄钗?”
霎那间,一道电流穿过徐木宁的脑袋,同时脊背上浮出一层清晰的战栗,他无法抑制地抖了一下,然后反问:“您是程颂?”
他这一问,直接让在场所有大人震惊地看向他。
“你知道我?”程颂睁大浑浊的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徐木宁先是大脑一片空白,然后又上前半步,蹲在程颂的身前,仔细地看着这个白发苍苍、瘦弱不堪的老人。
程瞰,程颂,都姓程……他的脑袋里跟雷雨天电线断了似的,噼里啪啦带起一串火花,徐木宁莫名回头,仰着头看向程瞰——原来,原来世间所有的相遇仿佛一场冥冥之中的安排。
他收回视线,正视程颂:“我外婆临终前,让我找到一个叫‘程颂’的人,我最近忙着戏院的事,本来打算过了这一阵再发寻人启事。”
然后他们毫无准备地遇到了。
“临终……”两个字重重砸向程颂,他颤颤巍巍想站起来,奈何身体支撑不住,又跌回去。他反复深呼吸:“阿钗她,她走了?”
“两个月前,肺癌走的。”
“肺癌,肺癌……”程颂一直在咀嚼着这两个字,像是陷入某种混乱,紧接着他忽然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某一瞬间他哭了,眼泪顺着黯淡无光的脸颊滑落,掉在他长满老年斑的手背上,隔了数秒又突然大笑,笑声带着巨大的悲怆,以及猛烈地咳嗽。
程念秀惊呼着,程瞰立刻大步上前,两个人团团围住他,手忙脚乱地给他顺气,又喊阿姨把药和水端上来,顺带把吓坏了的程翩翩带回房间。
喝了水,吃了药,程颂还在哽咽,急切地推开两人,红着眼睛看着徐木宁:“阿钗找我,想说什么?”
意外见到外婆要找的人,徐木宁的手都是抖的,担心他的身体,有片刻犹豫,程颂却说:“没关系,没关系,你告诉我,她找我要说什么?”
“她让我把一个盒子交给您,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我还没来得及去老家找。”
那之后的几分钟时间里,本就行将就木的程颂如一株快速枯萎失去生命的杂草,一蹶不振,低着头花白的头发垂在额前,像野兽重伤后止不住地呻吟,沉闷的声音堵在胸腔,仿佛变成一个破了的风箱,整个人的气息破碎不堪。
程瞰突然轻轻拍了一下徐木宁的脑袋:“让我爷爷缓缓吧,他的身体经不住了。”说完,自顾自推着程颂回房间。
徐木宁独自在客厅坐了一会儿,脑袋里很乱——外婆要找的人是程颂,程瞰是程颂的孙子,他们不就之前在石中戏院相遇,并且八年前他还跟程瞰见过一面……徐木宁一直不相信这种莫须有的东西,可此刻,他居然被“命运”两个字惊到手脚发麻,思绪飘忽。
在他陷入混乱时,有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拎着医疗箱上门,他看到程家的阿姨给两人带路,顿时生出些许的内疚,不应该在一见面就说得这么直接。
过了半小时,医生给程颂检查完,程瞰和他们走出起居室。
“我的建议还是回去住院,还有,暂时别让程老先生太悲伤,情绪起伏太大不利于病情。”
程瞰点了一下头:“ok,辛苦你们过来一趟。”
“客气,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程瞰让阿姨送医生离开,回头看到满脸担忧的徐木宁,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怎么这种表情?”
徐木宁紧张地搓了搓衣服下摆,问:“你爷爷还好吗?”
“情况稳住了,现在有点低迷,我小姑看着他的,”程瞰感觉他情绪不太对劲:“你是在内疚吗?”
徐木宁张了张嘴,半天才回:“对不起,我不该一次性说这么多。”
他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表现出深深的自责,程瞰也不知道该怎么让他释怀,于是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不用道歉,跟你没关系,我倒是想说,没想到我们之间还有这层关系,”他看着捧着水杯不说话的徐木宁,“你外婆和我爷爷竟然认识。”
“我也没想到。”徐木宁瞥了他一眼,心说我们的关系不止这一层。
“上次在合肥吃饭的时候,”程瞰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肩膀,像是一个不完整的拥抱,“听你说外婆过世,没来及的跟你说一句节哀顺变。”
徐木宁愣了愣,没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头。
见他这样,程瞰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关于石中戏院,最开始是我爸无意间买下来,被我爷爷知道了,就拜托我让它开下去,他说因为跟他的一位故人有关,人老了总是会想弥补一些年轻时候的遗憾,当时我猜测可能是跟里面的某个人有联系,没想到这个人是你的外婆。”
“嗯,我外婆以前在戏院唱过戏。”徐木宁已经把所有的东西串了起来。之前程瞰说他家买戏院不会改变,他还不信,现在他信了。
“唱过戏?我爷爷确实很喜欢听徽剧,我还以为是老一辈人的爱好情怀,”程瞰沉思片刻,“看他今天的反应,他们之间应该发生过很多事,你外婆有提过吗?”
“没有,从来没有,”徐木宁摇头,“唯一一次提起,就是让我找到程颂。”徐木宁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问:“程瞰,我今天来是想问你要怎么让戏院开下去?”
程瞰盯着他的眼睛,笑道:“你终于肯信任我了?”
“……不是不信任,”徐木宁喝了一口水,“是认为你们家是做生意的,而戏院要坚持唱徽剧,根本不赚钱,这两者是相悖的,现在我想听听你怎么说。”
“这就是不信任,我已经告诉过你,”程瞰说,“如果今天你没来我家,没有见到我爷爷,你打算跟我固执到什么时候?修戏院这么大的事也不联系我,还悄悄把定金付了?”
徐木宁哑然:“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