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老磨坊的新声

一、磨盘转醒的清晨

天刚蒙蒙亮，村西头的老磨坊就传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位老人在打哈欠。王大爷披着褪色的蓝布褂子，推开磨坊的木门，铁锈的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他抄起墙角的木瓢，往磨盘中央的漏斗里舀了半瓢新收的玉米，金黄的颗粒顺着漏斗滑进磨眼，被转动的磨盘咬碎，混着白花花的粉屑落在接粉的竹匾里。

“王大爷，又这么早啊！”邱莹莹挎着竹篮站在门口，篮子里是刚从菜园摘的青菜，叶子上还挂着露水。她昨天听李大叔说老磨坊的玉米糊最香，特意绕路过来。

王大爷擡头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道道沟壑：“这磨盘啊，就得趁早转，凉丝丝的磨出来的粉才细。你张奶奶让你来打粉？”

“嗯，她说想做玉米饼子。”邱莹莹走进磨坊，磨盘转动的风带着谷物的清香扑面而来，地上积着厚厚的粉屑，踩上去像踩在云朵里。磨坊的梁上挂着一串串干辣椒和玉米棒，红的黄的，在晨光里晃出温暖的弧度。

磨盘是青石的，边缘被磨得发亮，上面的纹路像老人手上的青筋。王大爷扶着磨杆，脚步慢悠悠地跟着磨盘转，木鞋踩在石板上“踏踏”响。“这磨盘啊，比我岁数都大，”他拍了拍磨盘边缘，“我爷爷年轻时就靠它养活一家子，那时候村里谁家要办喜事，都来这磨糯米粉，磨出来的粉细得能透光。”

邱莹莹看着玉米在磨盘间变成粉屑，忽然注意到磨盘侧面刻着些模糊的字，像是“光绪二十三年”。“这字是那时候刻的？”

“可不是，”王大爷停下脚步，指着那些字，“那年大旱，村里人凑钱重修了磨坊，就把日子刻在了上面。你看这磨盘上的坑，都是岁月磨出来的，每道痕里都藏着粮食的香。”他舀起一捧刚磨好的玉米粉，凑近闻了闻，“新粮的气儿最足，混着旧磨盘的木头香，做饼子才够味。”

二、磨盘边的絮语

邱莹莹帮着把磨好的粉扫进竹匾，王大爷则往磨眼里添新的玉米，磨盘转得更欢了，“吱呀”声里混着两人的话声。

“大爷，现在镇上有电动磨粉机了，又快又细，您咋还守着这老磨坊？”邱莹莹想起上次在镇上看到的机器，金属的滚筒转得飞快，一袋玉米倒进斗里，转眼就成了粉。

王大爷往磨杆上抹了点桐油，动作慢悠悠的：“机器是快，可磨出来的粉里没‘气’。”他拿起一把电动磨的粉和一把老磨坊的粉，放在阳光下对比，“你看，这老磨盘磨的粉，颗粒里带着点糙劲儿，那是石头和粮食较劲出来的气，蒸饼子发得更松，吃着也香。”

正说着，村东头的二丫抱着半袋小麦跑进来，辫子上的红头绳晃得人眼晕：“王大爷，我娘让磨点麦粉，中午做面条！”她把袋子往地上一放，凑到磨盘边看玉米粉簌簌落下，“莹莹姐也在啊！我跟你说，上次用这磨的麦粉做面条，我爸吃了三碗，说比机器磨的有嚼头！”

王大爷笑着摸了摸二丫的头：“你爸就爱哄你，他是心疼我这老骨头，故意说好听的。”嘴上这么说，眼里的光却亮了亮。

二丫不服气，抓起一把麦粉搓了搓：“才不是！我昨天还听见李奶奶跟张婆婆说，用老磨坊的粉做年糕，能多存半个月不硬。”

邱莹莹看着两人拌嘴，忽然发现磨坊的墙角堆着不少空布袋，上面印着“红星面粉厂”的字样。“这些是……”

“都是村里人从镇上买粉回来，吃着不香，又找我用老磨再碾一遍的，”王大爷叹了口气，“年轻人嫌麻烦，说我这磨盘转得慢，可老辈人都知道，粮食这东西，得慢慢磨才出味。”他指了指墙上的挂钟，钟摆晃啊晃，“你看这钟，走得虽慢，可一分一秒都实打实；机器快，可那粉里，少了点过日子的实诚劲儿。”

三、磨盘卡住的午后

日头爬到头顶时，磨坊里的粉屑在阳光下飞成了金雾。王大爷刚磨完二丫的麦粉，正准备歇口气，忽然听见磨盘发出“咔”的一声闷响，转不动了。他使劲推了推磨杆，磨盘纹丝不动，脸都憋红了。

“咋了大爷？”邱莹莹赶紧上前帮忙，两人合力推了半天，磨盘还是卡在原地，像是生了根。

“怕是有石子卡进磨缝里了，”王大爷皱着眉，找来小铁钩伸进磨眼掏了半天，钩出块鸽子蛋大的青石，石面上还沾着磨碎的玉米粉。“这鬼东西，准是混在玉米里的，磨盘的牙子怕是磕坏了。”

他蹲在磨盘边，用手指摸着磨齿上的缺口，心疼得直叹气：“这磨齿是前年请石匠补的，刚顺溜没两年……”

二丫在旁边急得直跺脚：“那咋办啊？我妈还等着麦粉做面条呢！”

“别急，”邱莹莹忽然想起李大叔船上的工具箱，“我去渡口借李大叔的凿子和锤子来，说不定能把缺口修修。”

她跑着去了渡口，李大叔正在补渔网，听说磨盘坏了，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这老磨盘跟我那船一样，得顺着性子哄。”他找出一套磨得发亮的工具，“这凿子是我爷爷传的，修石活最趁手。”

回到磨坊，王大爷已经把磨盘周围的粉屑扫干净，露出磨齿上的缺口。李大叔蹲下身，用凿子轻轻敲着缺口边缘：“这石质硬，得慢慢剔，急了容易崩更大的缝。”他的锤子敲得很轻，“笃、笃、笃”的声音像在跟磨盘说话。

邱莹莹和二丫蹲在旁边看，只见凿子下的石屑一点点掉下来，缺口慢慢变得平滑。李大叔边凿边说：“你看这磨盘，就像过日子，磕磕碰碰难免，急着较劲反而容易裂，顺着纹路慢慢修，总能磨回原来的样子。”

王大爷在旁边点头：“可不是，三十年前它卡过一次，是被个铁钉子，当时我爸修了整整一下午，边修边说‘老物件跟老人一样，得有耐心’。”

四、磨盘重生的黄昏

夕阳把磨坊的影子拉得老长时，李大叔终于直起身：“成了，试试？”

王大爷扶着磨杆慢慢推动，磨盘“吱呀”一声转了起来，比刚才更顺溜，“太好了！老李，多亏你！”

李大叔擦了擦手上的石粉：“小事。”他看着磨盘转动，忽然笑了，“你说也怪，这老磨坊要是拆了，村里怕是得少一半的香味。”

正说着，张奶奶挎着篮子来了，里面是刚蒸好的玉米饼，金黄的饼子上还印着玉米叶的纹路。“刚用早上磨的粉做的，你们尝尝。”

饼子一掰开，热气裹着甜香涌出来，王大爷咬了一大口，眼睛眯成了缝：“就是这味！比机器磨的多了点玉米的清甜味。”

二丫也抢了块饼子，含糊不清地说：“我妈说，明天要磨高粱粉做窝窝，王大爷，您可得留着磨盘等我！”

王大爷笑着应着“好嘞”，磨盘还在慢悠悠转着，把最后一点玉米磨成粉。邱莹莹看着磨盘上的纹路，忽然觉得这磨盘就像村里的日子，看着慢，却把一代代人的故事都磨进了粉里——王大爷爷爷的汗水，二丫爸爸的笑声，还有此刻飘在空气里的饼香，都成了磨盘的一部分。

暮色渐浓，王大爷熄了磨坊的灯，锁门时特意摸了摸磨盘的边缘，像在跟老朋友道别。“明天天一亮，它还得转呢。”他说。

邱莹莹望着磨坊的轮廓，听着里面隐约的余响，忽然懂了——那些被年轻人嫌慢的老物件、老手艺，其实是在替我们守着日子的根。就像这磨盘，转了几十年，磨碎了谷物，也磨亮了时光，让每个清晨都有盼头，每个黄昏都有香气。

夜风掠过磨坊的窗棂，仿佛又听见“吱呀——吱呀——”的声响，像在说：慢慢来，日子总会磨出甜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