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第五十章:渡口的船与岸
一、晨雾里的摆渡人
渡口的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米汤,李大叔撑着篙站在船头,竹篙插入水中的“噗”声,是清晨最早的动静。他的蓑衣上挂着水珠,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满是胡茬的下巴,每一次撑篙都像在和河水较劲,竹篙弯成c形,船头便在雾里挪出半尺。
“李大叔,早啊!”邱莹莹踩着露水跑过来,手里提着个布包,里面是张奶奶刚蒸的馒头,“我跟你去对岸赶集。”
李大叔“嗯”了一声,篙尖在岸边的青石板上一点,船就像被唤醒的鱼,轻轻滑到岸边。“上来吧,今天雾大,坐稳些。”他的声音裹在雾里,闷闷的像从水底浮上来的。
船板是老松木的,踩上去“咯吱”响,像老骨头在哼歌。邱莹莹坐下时,碰倒了船尾的竹篮,里面滚出几个野鸭蛋,蛋壳泛着青灰色的光。“这是昨天摸的,给镇上王记杂货铺的,他家孙子爱吃。”李大叔解释着,把鸭蛋一个个捡回来,动作慢却稳,指尖的老茧蹭过蛋壳,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家伙。
船行到河中央,雾更浓了,两岸的树影成了模糊的墨团,只有河水“哗哗”的流淌声清晰可闻。邱莹莹望着船边的水,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水里碎成一片,伸手去捞,却只捞起满手凉丝丝的雾。
“这河有多少年了?”她问。
“比我爷爷还大,”李大叔的篙在水里搅起一圈圈涟漪,“我爷爷年轻时就在这摆渡,那时候是木帆船,靠风也靠桨。现在这铁壳船,快是快了,却少了点意思。”他指了指船板上的一道裂缝,“这缝是前年撞在礁石上磕的,当时雾比今天还大,差点以为要沉。”
邱莹莹摸了摸那道裂缝,边缘已经磨得光滑,像道旧伤疤。“那您还敢渡啊?”
“怕啥?”李大叔笑了,声音里带着股糙劲儿,“这河跟我熟,我闭着眼都知道哪块礁石长啥样。它要是想吞了我,早吞了。”他猛地把篙往深处一扎,船身一震,竟冲出了浓雾区,对岸的房屋轮廓突然撞进眼里,像幅刚显影的画。
二、集市的烟火
对岸的集市已经热闹起来。卖豆腐的张婶支起了木板,豆腐块在晨光里白得发亮,她用铜刀划开一块,豆香混着热气飘了半条街;王大爷的糖画摊前围了群孩子,他手里的铜勺在青石板上游走,糖液滴落成条鳞爪分明的龙,引得孩子们尖叫;还有挑着菜担的农妇,筐里的青菜沾着露水,菠菜根上还带着红泥。
邱莹莹跟着李大叔把野鸭蛋送到杂货铺,王老板笑着塞给她一把水果糖:“莹莹,尝尝,新到的橘子糖。”她剥开一颗放进嘴里,甜丝丝的橘香在舌尖散开,看见李大叔正和人讨价还价——他要给船换块新的竹篷,那旧篷已经破了好几个洞,下雨时总漏。
“这竹篷得厚实点,不然顶不住秋雨。”李大叔用手指戳着新竹篾,“你这篾太细,糊弄谁呢?”
老板拍着胸脯:“李老哥,这是刚从南山砍的楠竹,结实着呢!不信你掰,断了算我的!”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最后老板拗不过,加了两根粗篾,李大叔才掏出钱,数着铜板,一个一个往柜台上放,叮当响。“这钱得算清楚,一分是一分的力。”他说。
邱莹莹在旁边看着,忽然发现集市上的人都认得李大叔。卖肉的刘叔喊他“老李,今儿肉新鲜,带块回去?”;补鞋的陈师傅举着锤子打招呼“渡工,船弦的钉子松了没?我给你敲敲”;就连穿开裆裤的小娃都追着他喊“李爷爷,带我坐船玩”。
“李大叔,您在这儿可真受欢迎。”邱莹莹说。
李大叔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跑了三十年船,脸都跑熟了。”他指了指集市尽头的老槐树,“以前那树才碗口粗,现在都能遮半条街了。我刚摆渡时,你爹还跟着他爷爷来赶集呢。”
正说着,有人喊“渡工,回对岸不?”李大叔应着“就来”,扛起新竹篷往船边走,竹篷在他肩上晃晃悠悠,像片绿色的云。邱莹莹跟在后面,听见有人议论:“老李这船,比镇上的桥都靠谱,再大的雨都敢渡。”“可不是,前年山洪,就他敢往对岸送急救的药。”
三、船与桥的心事
午后的太阳把河水晒得暖洋洋的,邱莹莹帮李大叔修补船帆,针脚歪歪扭扭,被李大叔笑着夺过针线:“你这缝法,风一吹就得散。得这样,针脚要斜着走,像河水流的方向,才兜得住风。”他的手指粗糙,捏着细针却稳得很,线在帆布上走得又快又匀,像水流过鹅卵石。
“大叔,镇上不是要修桥了吗?听说年底就动工。”邱莹莹想起村头贴的公告,“到时候有了桥,您这船……”
李大叔的手顿了一下,针在帆布上扎出个小孔。“早听说了,”他继续缝着,声音低了些,“桥好啊,不用等船,不用看天气,摩托车都能过。”
“那您以后……”
“还能咋样?”他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了堆,“守着这船呗。桥是桥,船是船。有人愿意坐船看风景,我就渡;有人赶时间走桥,我也乐呵。”他指了指河水,“你看这河,桥修得再宽,它也还在流不是?船在,我就还在。”
邱莹莹想起早上雾里的河,想起李大叔说“河跟我熟”,忽然懂了——这船不只是代步的工具,是他和河打交道的方式,是他站在水里的根。
这时,对岸有人挥手,是张爷爷,他背着个药箱,急乎乎地喊:“老李,快!村西头王婶家的牛难产,我得过去!”
李大叔立刻起身,解下船绳,篙一点,船就像离弦的箭。张爷爷上船时差点摔了,李大叔一把扶住他:“别急,稳着点。”
“能不急吗?那牛犊要是保不住,王婶得哭晕过去。”张爷爷的药箱磕在船板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
船行得飞快,李大叔的篙几乎没离开过水,竹篙带起的水珠在阳光下像碎银。邱莹莹坐在船尾,看河水被船身劈开,又在船后合上,像从未分开过。她忽然觉得,这船就像李大叔的胳膊,河就是他的家,桥修起来是给日子提速,可总有人需要慢慢渡的时光,需要有人记得河水的脾气,记得雾里的礁石,记得每块青石板的位置。
四、渡口的黄昏
夕阳把河水染成了橘红色,赶集的人往回走,船上挤满了人。卖完菜的农妇数着零钱,硬币在手里叮当响;买了新布的姑娘小心翼翼地护着布包,怕被水溅湿;还有几个醉汉唱着跑调的歌,惊飞了水边的白鹭。
李大叔撑着篙,嘴里哼着老调子,调子跟着水波晃。有人问:“老李,桥修起来,你这船就成古董了,能进博物馆不?”
李大叔笑骂:“去你的,我这船还能再撑二十年!”他篙一挑,船稳稳靠岸,人们陆续下船,脚步踩在青石板上,带着满足的疲惫。最后剩下个小姑娘,背着书包,手里捏着张不及格的试卷,眼圈红红的。
“叔,能再载我走一圈不?我不想回家。”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
李大叔愣了一下,蹲下来问:“考砸了?”小姑娘点点头。“怕你爹揍你?”又点点头。
“那咱就再走一圈,”李大叔解开刚系好的绳,“让你看看这河。”他把篙轻轻一点,船又漂进了河中央。
“你看这水,”李大叔指着船边的水,“看着软乎乎的,可它能冲开石头。一次冲不开,就天天冲,年年冲,总有一天能冲开。你考试也一样,这次不行,下次再考,总有考好的那天。”
小姑娘看着河水,眼泪掉了下来,却没哭出声。
“你看那岸,”李大叔又指,“船总得靠岸,就像你总得回家。你爹揍你,是盼你好,跟我撑篙一样,看着狠,其实是怕船漂远了。”
船在河上慢悠悠转了一圈,夕阳落进水里,像块融化的金子。小姑娘拿起试卷,抹了把脸:“叔,我回去了。”
李大叔把船靠岸,看着她跑远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邱莹莹递给他个馒头:“张奶奶做的,您吃点。”
他接过来,掰了一半,剩下的递回去:“你也吃。”两人坐在船板上,就着夕阳啃馒头,麦香混着河水的腥味,竟格外香。
“莹莹,你说这桥修起来,真会有人还来坐船不?”李大叔忽然问,声音里有点不确定。
“会的,”邱莹莹肯定地说,“就像有人爱吃机器做的馒头,也有人就爱张爷爷用老磨盘磨的面。有人赶时间走桥,也有人想慢慢看河,想听您哼的调子,想坐您撑的船。”
李大叔笑了,把馒头渣扔进水里,一群小鱼涌过来抢食。“也是,”他说,“日子是过给自己的,快慢都得舒坦。”
五、船灯与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