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
雪人
两根燃着的蜡烛发出噼啪声响,一瞬间暗下去,但太短暂,以至于光好像不曾断过。
太久了,守在门口的几个保镖踩过门槛上脏污的雪大步走进观音殿,看见春暄趴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像是没了呼吸。其中一人很快走上前扶起春暄,看见青砖上的红血时愣住,再看春暄,她的脸色太苍白,像是失了光泽的美玉,嘴唇失血一般,凝固的血沾在她的下巴上。但她应该并不想死,衣袖大概拿来捂住嘴巴,已经变得沉重,暗色棉衣的色泽更深了,一拧还是未干涸的血,可她没有力气,手垂落下去,沾着血的玉箸似的手指往前用力抓住地板。
她不想死,可也没有喊他们进来。
雪飘满了她一身。
那人抱起春暄,很快前往医院,路上打电话告诉祝瑜。
抢救室的灯亮了,时不时有护士出来报告情况、拿药剂,空气中浮着躁动与紧张。
祝瑜抓着那条脏污的黑色围巾,咬着牙似的问:“围巾从哪拿的?”
保镖道:“寺庙门口。”
他看春暄站在门口看了很久,想着大概是重要的东西,走的时候拿上了。
祝瑜的眼睛血红,又问:“她拿了刀?”
保镖愣住,道:“应该没有的,她身上没有伤口,血是呕出来的。”他知道,祝瑜说过的,不允许春暄自伤。
血是呕出来的。
和十八岁时一样。
祝瑜紧紧闭上眼睛,他的春暄是不是又要抛弃他了?不给他一次机会。
手术室外长久地安静,涌动死亡将要来临的肃静。
抱春暄来医院的保镖是祝瑜的父亲祝信的部下,他退役转业,当了一名保镖。一头粗硬黑发剪得很短,露出青皮,轮廓硬朗,眼睛的神色也很硬。一个人要是在边境吹了太多的冷风,整个人也大概会变得到处硬邦邦的。
但他为自己的事业感到高兴,为能做想做的光荣的事感到兴奋。他时隔多年见到祝瑜,感到自己是幸运的,至少比祝瑜幸运。
十几年前,保镖也只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小伙,家庭条件不好、不是读书的料子,应征入了伍。他跟祝信回过祝家,不过他当时不是祝信的部下,是他部下的部下,还要下很多级,只是他的上级提拔他,叫他在祝信面前露个脸。
在部下面前并不太严肃的祝信对自己儿子很严厉,一行人下了车,祝信见到祝瑜在种花,路过时踹碎了他的花瓶,叫他去练弓,不要端着文人墨客的架子做作。祝瑜当时大概十几岁,冷着脸看了看一地的碎片,没吭声,转去了不知道哪里。
所以祝瑜没怎么碰过家里的花草,一片生机,但没有一株草经过他的手。
后来祝信还回过几次家,但谁都没见到祝瑜。
事隔经年,他发现,祝瑜仍是那么冷傲自矜,依然是太寂寞。
祝家的人除了祝胜都来了,他们看见手术室外的祝瑜,知道什么都不必再问。
等到深夜,春暄终于出来,但很快被推进病房,暂时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探视。
她的病不算太严重,呕血是因为太过悲痛,加上平常没有照顾好自己,肠胃有应激综合症,太过刺激导致内脏破裂出血。但她的病又不太好,这次的病虽然病因明显,但她的其他身体部位似乎都有病,不大不小的病,意味着她可能在任何情况因为任何一个部位发生意外而出事。
祝瑜隔着玻璃望着她,一片洁白之中,她好像已经是一具尸体。
祝家的人又都走了,只许宁留下。
许宁道:“你不会放下春暄,是吗?”
祝瑜回过头,说:“你知道,又何必问。”
许宁的眼睛浮现痛苦的神色,“那你不在乎暄暄并不需要你吗?”
葬礼上,春暄一句话也没同祝瑜说。
祝瑜冷着声回:“不在乎。”
良久,许宁也似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他了。祝瑜却问:“你为什么突然不喜欢她?”
许宁愣住,很久才说:“我没有不喜欢她。”
祝瑜笑了笑,道:“你确实应该喜欢她的。”
许宁害怕似的握着手,还是从前那句话,“她不适合你。”
却听到祝瑜说:“没有不适合,哪里我都觉得很好,没有春暄,我想我会死的。”
许宁听到震惊了会儿,但她毕竟没想到“我想我会死的”到底意味着什么,所以只是震惊,在后来才确实感到痛心。
祝瑜看着她,说:“是你送她到我身边的,这是你对我做的最好的事情。”
“你为什么不要她在我身边?”
许宁却不敢再回答,从前若还有一丝希望,今后非但没有希望,且是黑沉沉的了。春暄怎么能够待在祝瑜身边?
许宁走了,她知道,祝瑜想做的事情是谁也不能阻止的,他看似听话,却不听不愿听的话。
寂静,孤独的寂静,只有值班护士推着装药瓶的小车的声音。祝瑜习惯了寂静,这会儿却很想牵住春暄的手。
冬去春来,燕子北归,处处呢喃。
游人重新在公园里聚起来,在每一条林道山径上漫步。湛蓝开阔的湖水,金顶红身的船,茂密飘荡的柳,处处是春色,处处是人间。
散步、聊天、拍照、讲解,似乎每个人都在讲话。要是春暄在,她会戴顶遮阳帽,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安静地看大风刮过湖面,微笑着等大风经过。等到落日,再和公园里的每一只麻雀儿、每一只小猫告别。
但这时,她依然躺在病床上,没有睁开一眼看今天的好天气。
祝瑜请了假,给春暄办了休学。他自己办过好几次休学,初高中时,休学的时候陪春暄的时间很长,从照顾春暄到辅导她的学业。等待的时间也同样长,送她去学琴,看她到处参加比赛。休学之后不会重读,而是直接参加升学考试。
祝瑜走得很慢,慢慢等春暄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