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局还需恶人磨
残局还需恶人磨
谢珩看似荒诞不经的提议,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萧承和沈歌祈心中漾开了层层涟漪。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深入讨论此事,但某种心照不宣的共识已然达成。眼下,还有更重要、更迫切的残局需要收拾。
萧承的精神稍好一些,便不再允许自己完全沉浸于养伤的虚弱之中。他让沈歌祈将玄镜司几位目前仍算可靠的核心骨干秘密召至房中。来的是一位负责情报汇总的佥事,一位掌管内部刑狱的镇抚使,皆是萧承一手提拔起来、在之前动荡中未曾摇摆的心腹。
房间内门窗紧闭,帘幕低垂,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萧承半靠在床头,脸色在灯光下依旧苍白得透明,呼吸也比常人微弱,但那双重新聚焦的眼眸,却锐利如昔,甚至因经历生死而沉淀下更深的幽邃和冷冽。沈歌祈坐在床边的椅子里,安静地剥着橘子,看似闲适,耳朵却捕捉着每一个字。
两位下属见到萧承这般模样,皆是鼻尖一酸,强忍着情绪,恭敬行礼:“大人!”
“不必多礼。”萧承的声音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说吧,这几日,司里和外头,都是什么光景。”
情报佥事率先开口,语气凝重:“回大人,李尚书(李崇)借整顿之名,已安插了三人进入南北镇抚司担任要职,皆是他门下或姻亲。副指挥使赵大人(另一位与萧承不合的副手)趁机拉拢了不少原本中立的中下层军官,克扣了我们几个行动小队的饷银和装备,气焰…颇为嚣张。还有几位千户,态度暧昧,似乎在观望。”
内部镇抚使接着回禀,面色愤慨:“狱中关押的几名要紧犯人,赵副指挥使以‘重新审理’为名,强行提走了两人,其中一人昨夜在狱中‘暴毙’,分明是灭口!我们的人试图阻拦,却被扣上了‘抗命不遵’的帽子。如今司内人心惶惶,许多兄弟不敢再像以往那般办事,生怕…生怕…”
生怕萧承一倒,他们这些“萧党”会被清算。
萧承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搭在锦被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沈歌祈将一瓣橘子递到他唇边,他下意识地张口吃了,目光却依旧冰冷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还有…”情报佥事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关于北疆…柳尚书与李尚书走动频繁,似乎在推动一项新的‘边贸整顿条例’,意图加强朝廷对北疆五市监管,增设税卡,并…限制非官营大商队的规模和货物品类。此举,似是…直指沈姑娘的商路。”
沈歌祈剥橘子的动作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果然来了。
萧承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浸入骨髓的寒意:“跳得欢,是好事。”
两位下属一怔。
“赵副指挥使…”萧承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他贪墨军饷、私放重犯、与江南盐枭勾结的证据,我记得,应该还在你那里吧?”他看向内部镇抚使。
那镇抚使眼睛一亮,立刻道:“是!大人!铁证如山!只是之前碍于…”
“没什么碍于了。”萧承打断他,眼神漠然,“找个合适的时机,‘不小心’让御史台的人知道。尤其是那位…最爱揪着勋贵小辫子不放的王御史。”
“是!”镇抚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兴奋。
“至于李尚书安插进来的那几个人…”萧承的目光转向情报佥事,“查他们。祖宗三代,妻妾儿女,门生故旧,贪赃枉法,欺男霸女…哪怕只是纵马踏坏了农人的几颗青菜,我要知道得清清楚楚。”
“属下明白!”佥事心领神会。玄镜司最擅长的,就是挖人阴私。
“不必立刻发作。”萧承淡淡道,“先把东西准备好。等他们觉得自己位置坐稳了,手脚放得更开的时候…再一并清算。”
轻描淡写间,已是刀光剑影,布局深远。两位下属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运筹帷幄、谈笑间令政敌灰飞烟灭的指挥使大人,虽然此刻他虚弱得需要人搀扶,但那份深植于骨子里的狠辣与算计,丝毫未减。
两人领命,精神振奋地退了下去。
房间内再次恢复安静。沈歌祈将最后一瓣橘子喂给萧承,拿出丝帕擦了擦手,笑道:“萧大人好大的官威啊。躺在这儿还能杀人于无形。”
萧承握住她的手,眼中的冰冷寒意瞬间消融,化为一丝无奈和疲惫:“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让你见笑了。”他并不喜欢在她面前展现这些阴暗面。
“我觉得很好。”沈歌祈却反握住他的手,眼神清亮,“恶人还需恶人磨。对付豺狼,难道还要讲仁义道德不成?你若是那等迂腐之人,早在玄镜司死上八百回了。”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严肃:“不过,柳家和李崇想动我北疆的生意,倒是给我提了个醒。我们不能只被动接招。”
“你有何想法?”萧承问道。对于北疆事务,她比他更熟悉。
沈歌祈眼中闪烁着精明算计的光芒:“他们想用官面上的条例卡我,无非是仗着权势。但北疆地界,天高皇帝远,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互市关乎边民生计和边疆稳定,岂是他们想怎么改就怎么改的?”
“阿勒坦和他的苍狼骑已经到了京畿。”萧承提醒道。这是一支强大的、不受朝廷律法完全约束的力量。
“暂时不必动用他们。”沈歌祈摇头,“杀鸡焉用牛刀。我在北疆经营多年,也不是白给的。各部族首领、边军将领、乃至西域来的大商人,多少都欠着我的人情,或者有利益往来。”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商贾特有的狡黠与自信:“柳李二人想断我财路,我就让他们先尝尝自家后院起火的滋味。听说李尚书的妻弟在江南做着丝绸茶叶生意,规模不小?而柳家似乎也在暗中经营马匹买卖,与北狄有些不清不楚?”
萧承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你要从他们的命脉下手?”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沈歌祈语气轻松,“他们不是喜欢用官势压人吗?我就让他们知道,商道亦有商道的规矩和力量。看看是他们的官位坐得稳,还是他们家的金山银山塌得快。”
她凑近萧承,低声道:“还需要你帮个小忙。把李尚书妻弟走私违禁品、以及柳家与北狄部落私下交易战马的证据,‘无意中’透露给谢珩那个毒舌。他最近不是正愁没有大案子弹劾吗?给他送点功劳。”
萧承看着她神采飞扬、算计人的模样,忍不住低低咳嗽了一声,眼底却漾开极淡的笑意:“好。”他发现,与她并肩谋划、甚至看她如何去“使坏”,竟是一件如此令人愉悦的事情。他们果然…是一路人。
接下来的几日,两股无形的力量开始悄然运作。
一股来自玄镜司深处。虽然萧承未能亲临,但通过沈歌祈的传递和几名心腹的高效执行,一道道冰冷的指令发出。赵副指挥使贪墨勾结的证据,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精准地“流”到了御史台几位最刚正不阿、又恰与李崇派系不和的御史手中。与此同时,李崇安插进来的那几位官员,他们及其家人过往种种不法之事,都被详细记录在案,秘密归档,只待时机。
另一股力量则来自沈歌祈的商业网络。通过加密的信鸽和秘密信道,一道道指令飞向北疆和江南。很快,江南市面上关于李尚书妻弟走私、以次充好、欺行霸市的流言开始悄然传播,同时几家与沈歌祈交好的大商行开始默契地抵制李家的货物。而在北疆,几个与柳家合作贩马的部落突然提高了价格,或者以各种理由延迟交货,柳家暗中经营的马场也接连遇到些“小麻烦”,不是马匹莫名生病,就是草料供应出现问题。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
李崇和柳尚书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安插进玄镜司的人似乎进展顺利,但又总觉得有些莫名的不安。自家的生意更是频频受挫,损失惨重,查来查去却似乎只是商业上的正常竞争和意外。
更让他们心烦的是,御史台那边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盯着赵副指挥使和李家的一些旁支亲属不放,接连上了几道措辞严厉的奏折,虽然尚未波及他们自身,却已引得陛下不悦,朝堂议论纷纷。
他们试图反击,想从沈歌祈的北疆生意入手,却发现那女人滑不溜手。她名下产业的账目做得干干净净,合法合规,与各部族、边军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强硬手段根本无从下手。反而他们自己这边,因为生意上的焦头烂额,能用于官场打点和培养势力的银钱大幅缩水。
一种无形的、仿佛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悄然缠上了他们,让他们束手束脚,焦头烂额,却又找不到明确的敌人。
他们隐约觉得,这背后似乎有一张网,正在缓缓收紧。而织网的人…难道真的是那个据说已经重伤垂危、只剩一口气的萧承?还有那个他们原本并未太过放在眼里的商女沈歌祈?
宅邸内,萧承的精神时好时坏。重伤的底子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他多数时间仍需静卧。但每当沈歌祈将外界的消息带回来,低声与他商议时,他的眼神总会变得格外锐利清明。
“李崇今日在朝会上被陛下申饬了,说他治家不严,纵容亲属。”沈歌祈一边喂他吃药,一边说着刚得到的消息。
萧承咽下苦涩的药汁,淡淡道:“只是开始。他那个妻弟,胆子不止于此。江南盐税的水,深得很。”
“柳家那边,损失了至少三万两银子。”沈歌祈语气带着一丝小得意,“他们试图从河西走廊另找马源,被我的人半路截胡了。”
“做得干净些。”萧承叮嘱,“柳家底蕴犹在,狗急跳墙,难免会用些非常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