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面赠言促姻缘
冷面赠言促姻缘
萧承伤势虽重,但底子终究不凡,加上万年木心残存药力的持续滋养和太医的精心调理,恢复的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不过七八日功夫,他已能从昏睡中长时间保持清醒,甚至能在旁人的搀扶下,极为缓慢地坐起片刻,进些流食。
这日午后,天气晴好,阳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沈歌祈正小心地一勺一勺喂萧承喝着参汤,动作细致耐心。萧承配合地张口,目光却几乎胶着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依旧有些不敢置信的专注和贪恋。
房门被不轻不重地叩响了三下,没等里面回应,便被人从外推开。
谢珩一身御史官袍,风尘仆仆,似乎刚从外面办差回来,眉宇间带着惯有的那丝散漫与不耐,手里还拎着两包用油纸裹着的药材。他扫了一眼房内情形,目光在萧承能坐起来喝汤这件事上停留了一瞬,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梢。
“看来是死不了了。”他开口,依旧是那副能气死人的腔调,随手将药材搁在桌上,“顺路买的,聊胜于无。”
沈歌祈早已习惯他这德行,放下汤碗,起身道:“有劳谢大人挂心。”语气虽淡,却带着真诚的谢意。她深知若非谢珩当日不惜损耗真元为萧承续命疏导,情况绝不会如此乐观。
萧承靠在软枕上,脸色依旧苍白,却对着谢珩微微颔首,声音虽弱却清晰:“这次…多谢。”
谢珩嗤笑一声,自顾自地拖了把椅子坐到离床榻不远不近的地方,姿态闲适得像是在自家后院:“用不着谢我。你若死了,陛下追查心玉下落,玄镜司权力更叠,朝堂又是一番动荡,麻烦得很。我不过是嫌麻烦而已。”
他这话说得极其不近人情,仿佛救萧承纯粹是为了省事。但房间内的两人都明白,若真只是怕麻烦,他当日根本不必做到那一步。
萧承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并未反驳。
沈歌祈去外间倒了杯茶递给谢珩。谢珩接过,也不客气,慢条斯理地吹着热气,目光在萧承和沈歌祈之间扫了个来回,忽然道:“宫里那位,今日又召我问话了。”
房间内的气氛微微一凝。
“还是关于陵墓和心玉之事?”沈歌祈蹙眉问道。皇帝显然并未完全死心。
“嗯。”谢珩抿了口茶,语气平淡无波,“旁敲侧击,无非是想确认心玉是否真毁,以及…萧承是否真的废了。”他放下茶盏,看向萧承,眼神里带着一种冷冽的审视,“你如今这副样子,倒是省了我不少口舌替你遮掩。陛下看来是信了七八分,暂时不会再逼问你。不过,玄镜司的权柄,你短期内是别想拿回来了。”
萧承对此似乎早有预料,神色平静:“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侥幸。权柄之事,不急。”经历了生死一线,许多东西似乎都看淡了些。更何况,如今他有了更想珍惜和守护的。
“你倒是想得开。”谢珩语气略带嘲讽,“李崇那老家伙可没闲着,趁机安插了不少人手进玄镜司。还有那几个原本就跟你不是一条心的副手,如今也上蹿下跳。你这经营多年的地盘,眼看就要被人瓜分殆尽了。”
“跳梁小丑而已。”萧承淡淡道,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等我能下地了,自然会一一清理。”病虎余威犹在。
谢珩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又转向沈歌祈:“你那边也不清净。‘忠勇夫人’的诰命下来,倒是让你在京中女眷圈里名声大噪。可惜,捧你的没几个,看笑话、探虚实的倒是不少。这几日递帖子想见你的夫人小姐,都快把门槛踏破了吧?”
沈歌祈冷笑:“无非是想来看看我这个‘攀上高枝’的商女,如今守着个‘废人’,是何等凄惨模样,或者…试探心玉是否真的在我手中。”她这几日对外一律称病谢客,烦不胜烦。
“柳家那边呢?”萧承忽然问道,眼神微沉。柳云汐虽然暂时沉寂,但柳家根基深厚,绝不会安分。
“柳云汐在别院‘静养’,倒是没什么动静。不过…”谢珩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柳尚书近日与兵部李崇走得颇近,似乎在商议什么…关于北疆军资调配和新一轮互市监管的人选问题。看样子,是想从你北疆的生意上下手,给你找点不痛快。”
沈歌祈眸光一冷:“我的生意,可不是那么好动的。”她在北疆经营多年,自有其根基和人脉,绝非京城这些养尊处优的官员能轻易撼动。
“还有,”谢珩仿佛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有些玩味,“坊间关于你二人的流言,如今又有了新版本。说沈姑娘你重情重义,不离不弃,堪称女子典范。又说萧指挥使英雄末路,得此红颜,实乃不幸中之万幸。倒是把你们塑造成了一对苦命鸳鸯,听得人牙酸。”
沈歌祈:“…”萧承:“…”
这都什么跟什么?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阳光移动,落在谢珩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他指尖轻轻敲着椅背,似乎在思索什么。
良久,他忽然擡眼,目光先是落在萧承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审视:“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还得拖累她多久?”
不等萧承回答,他又转向沈歌祈,语气依旧又冷又直,毫不委婉:“你眼光倒是独到,千挑万选,就相中了这么个麻烦缠身、仇家遍地、现在还成了半个废物的病秧子。图什么?图他以后卧床需要你端茶送水?还是图他仇人上门你能替他挡刀?”
这话说得极其难听,简直是往人心口上戳刀子。
萧承的脸色白了白,嘴唇抿紧,眼底闪过一丝痛色,却无法反驳。谢珩说的,句句都是事实。他如今,确实是个巨大的拖累。
沈歌祈却并未动怒,她了解谢珩,这人嘴巴毒,却从不说无的放矢的废话。她只是微微挑眉,回视着谢珩:“所以呢?谢大人有何高见?”
谢珩与她对视片刻,忽然嗤笑一声,站起身,掸了掸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散漫依旧,说出来的话却石破天惊:
“既然都没死成,那就别再互相折腾,看着碍眼。”“趁着他现在这副惨样还能惹人几分同情,你赶紧把他拴牢了。”“奏请陛下赐婚吧。”“成了名正言顺的萧夫人,许多事情办起来,总比现在这不清不楚的身份方便得多。”“也省得外人整日揣测你们那点恩怨情仇,聒噪。”
他说完,也不看两人是何反应,擡步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像是想起什么,停下脚步,侧过半张脸,丢下最后一句:
“当然,要是你觉得后半辈子守着这么个玩意儿实在亏得慌,现在反悔也还来得及。”“毕竟,眼光差一次是运气不好,差一辈子就是脑子不好了。”
话音落下,他人已出了房门,脚步声渐行渐远,留下满室的寂静和面面相觑的两人。
赐婚?!谢珩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这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令人震惊!
萧承完全愣住了,苍白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愕然和…无措。他下意识地看向沈歌祈。赐婚…他从未敢如此奢望过。即便如今心结稍解,他依旧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怎敢以这残破之躯求娶?那只会是拖累她一生。
沈歌祈也是怔了片刻,随即眼中掠过一丝了然。谢珩这人…果然从来不会好好说话。但他话糙理不糙。
赐婚…看似惊世骇俗的建议,细细想来,却是在当前局面下,一步打破僵局的妙棋。
于公:皇帝正对萧承重伤和心玉下落将信将疑,此时萧承不求权势复起,只求陛下赐婚,成全一段“患难真情”,反而能极大程度地打消皇帝的疑虑——一个只沉溺于儿女情长、无心权势的“废人”,显然威胁大减。同时,这也能堵住许多悠悠之口,将沈歌祈真正纳入保护范围(萧承妻子的身份,远比一个暧昧不清的“故人”或“诰命夫人”更有震慑力)。
于私:这确实是将她和他彻底绑在一起的最快最直接的方式。经历了生死,看透了真心,她早已认定了他,何必再拘泥于那些世俗形式和无谓的等待?他需要名正言顺的照顾和陪伴,而她,也需要一个更合理的身份来介入玄镜司事务,应对各方明枪暗箭。
至于他是不是“废物”、“病秧子”…沈歌祈看向萧承,正好对上他忐忑不安、甚至带着一丝自卑闪躲的目光。
她忽然笑了。走到床边坐下,重新握住他的手。“谢珩虽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戏谑,“但这次,倒是说了句人话。”
萧承瞳孔微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昭昭…你…我如今这样…怎能…”
“怎样?”沈歌祈打断他,微微扬起下巴,露出几分从前那般骄纵的模样,“你忘了我说过什么了?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人自然也是我的。我想什么时候拴牢,就什么时候拴牢。怎么,萧大人还想反悔不成?”
她的话语霸道又蛮横,却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萧承心中的不安与阴霾。
他看着她明亮坚定的眼眸,那里没有丝毫的勉强和怜悯,只有纯粹的、不容置疑的认定。
许久,他苍白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其虚弱,却无比真实、褪去了所有伪装与阴郁的笑容。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虽然依旧无力,却异常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