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暂解心湖乱
危机暂解心湖乱
城南旧库房那短暂却剧烈的记忆闪回,如同在沈歌祈本就壁垒森严的心防上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涌出的不是暖流,而是更加冰冷刺骨的寒泉与熔岩般灼痛的恨意。那份被强行唤醒的、关于温暖母亲与纯真童年的记忆,与眼前萧承这张深沉难测的脸、与他们之间无法消弭的血海深仇形成了太过惨烈的对比,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离开了那令人窒息的库房和院落,回到沈府后,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日未曾见人。窗外阳光明媚,她却只觉得浑身发冷,那份被强行勾起的脆弱和痛楚,需要极大的毅力才能重新压回心底最深的角落,再用更厚的冰层封锁起来。
而萧承,在沈歌祈决绝离去后,独自在那荒废的院落里站了许久。下属们战战兢兢地进行了彻底的搜查,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那院落早已被时光和抄家者洗劫过无数次,除了残垣断壁和荒草,什么也没留下。
他最终沉默地离开了那里,回到玄镜司后,便一头扎进了无穷无尽的公务和案件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麻痹那锥心刺骨的疼痛和那份看到她脆弱时汹涌而出的、几乎要将他溺毙的爱怜与自卑。
然而,贡品案的后续,却似乎因为这次意外的“共同勘察”而产生了意想不到的突破。
或许是那记忆的刺激激发了某种潜意识里的灵光,又或许是命运终于网开一面。三日后,沈歌祈那边通过地下渠道,终于锁定了“鬼手李”一个可能的情妇的住处。而几乎同时,玄镜司通过排查宫内物料采买记录,也发现了一条微小的、指向某个早已离职的老太监的线索,该太监年轻时曾以手巧著称,尤擅仿制各类器玩纹饰。
两条线索看似无关,却都隐隐指向了“仿造”这个核心。
这一次,萧承和沈歌祈都选择了按兵不动,只是加大了监控力度。他们都清楚,打草惊蛇的教训一次就够了。
果然,又过了两日,夜深人静之时,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那处位于城西平民区的院落。埋伏在周围的玄镜司高手立刻出动,以雷霆之势将其擒获。经过连夜突审和心理攻势,这个化名“鬼手李”的老匠人终于崩溃招认。
他确实受人重金委托,仿制过一批北风镖行的令牌,工艺要求极高,必须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委托者身份神秘,始终通过中间人传递消息和支付定金,但他无意中曾瞥见那中间人腰间挂着一块特殊的玉牌,上面似乎刻着柳家的家族徽记!而最后交付令牌的地点,被定在了西华门外长街附近的一处废弃茶寮。
与此同时,都察院那边,谢珩也取得了进展。他顺着柳家与宝昌隆商行的资金流向,抽丝剥茧,虽然未能直接指向柳云汐,却发现了一笔数额巨大、去向不明的款项,最终流入了一个与江湖□□有牵连的地下钱庄。而这家钱庄,近期的资金异动时间,与贡品案发生前后高度吻合!
证据链虽然依旧零散,无法直接定罪柳家核心人物,但所有的矛头都已经清晰地指向了他们!足以在皇帝面前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也让柳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贡品案的危机,至此总算得以缓解。皇帝在听取了萧承和谢珩的联合禀报后,虽未立刻下旨严惩柳家(牵涉太广,需更铁证),但对萧承的办事不力之责予以免除,对沈歌祈的嫌疑也正式澄清。朝野上下皆知,柳家此次虽未伤筋动骨,但已是元气大伤,圣心已失,未来前途堪忧。
笼罩在沈歌祈和萧承头顶的阴云,似乎暂时散去了。
结案后的第二日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绚丽的橘红。萧承独自一人站在玄镜司最高的望楼上,眺望着沈府的方向。连日来的焦灼、压力、以及那日库房带来的心痛,似乎都随着案件的告一段落而稍稍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
一种……想要靠近、却又害怕被再次刺伤的卑微渴望。
他知道,合作结束了。他们之间那短暂而诡异的“同盟”关系,也随之瓦解。接下来,又将回到彼此对立、互相算计的轨道。
可是,那日她苍白的脸、泛红的眼圈、以及记忆中那个奶声奶气喊着“瑾瑜哥哥”的小小身影,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或许……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稍微缓和关系的机会?哪怕只是……说上一两句话?解释一下当年的无奈?哪怕明知她不会相信,哪怕明知会再次被刺伤……
一种近乎自虐的冲动驱使着他。
他下了望楼,没有带任何随从,只身一人,骑着马,来到了沈府门外。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勒住马,望着那紧闭的朱漆大门和门楣上“沈府”二字,心中涌起万千波澜,竟一时有些踌躇和……胆怯。
深吸一口气,他最终还是下了马,走上前,叩响了门环。
门房打开门,见到是他,吓了一跳,连忙恭敬行礼:“萧、萧大人……”
“通报一声,就说萧承求见沈东家。”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门房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传。
沈歌祈正在书房核对账目,听到通报,握着算盘的手猛地一紧。
他来了。果然来了。
合作结束,他便立刻迫不及待地找上门来。是想炫耀他的“功劳”?还是想继续那令人作呕的试探和纠缠?
一股强烈的厌恶和烦躁涌上心头。尤其是想到那日在库房的失态,更是让她觉得无比难堪和愤怒。那短暂的脆弱,绝不能再在他面前流露分毫!
“告诉他,我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不便见客。”沈歌祈冷声对侍女道,语气毫无转圜余地。
侍女应声而去。
门外,萧承听到侍女的回禀,心中那一点点微弱的希冀的火苗,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灭。身体不适?歇下了?不过是拒绝的借口罢了。
一股尖锐的失望和痛楚划过心脏,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更加偏执的不甘。
他站在原地,没有离开。夕阳的光芒渐渐黯淡,将他笼罩在一片昏黄的阴影里。他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仿佛能透过门板,看到里面那个决绝冷漠的身影。
半晌,他忽然提高了一些声音,对着门内方向,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却难掩涩然的平静:
“既然沈东家身体不适,那萧某便不打扰了。今日前来,并无他意。贡品案已了,特来告知一声。此外……那日库房之事,若有无意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最终却还是忍不住,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卑微的期盼,轻声道:“如今风波暂息,京城西郊枫叶正红,景色尚可……不知沈东家可有闲暇……”
他的话未能说完。
因为那扇紧闭的大门,猛地从里面被拉开了!
沈歌祈站在门内,身上还穿着见客的常服,显然并未“歇下”。她脸色冰冷,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站在门外、略显愕然的萧承千刀万剐!
“萧大人!”她的声音比这秋日的晚风还要冷上十分,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未尽的邀请,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狠狠砸向他,“案子了结,你我之间便再无瓜葛!至于冒犯?萧大人何必假惺惺?你我所行之事,所言所语,何曾有过‘无意’二字?”
她向前一步,逼视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厌恶:“至于赏枫?呵……萧大人是觉得,与你一同站在那枫叶之下,追忆些早已腐烂发臭的过往,是一件很风雅、很令人愉悦的事吗?还是觉得,我沈歌祈经历种种之后,还会对你的些许‘好意’感恩戴德,甚至心生幻想?”
萧承的脸色在她一句比一句尖锐的诘问下,一点点变得苍白。他看着她眼中那赤裸裸的恨意和鄙夷,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嘴角那抹勉强维持的笑意,终于彻底消失不见。
“我……”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萧大人请回吧!”沈歌祈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语气决绝冰冷,如同最终审判,“你我旧怨已深,血债未偿,便该各自分明,形同陌路!何必再来演这些令人作呕的戏码?平白……惹人嫌恶!”
“惹人嫌恶”四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狠狠地刺入了萧承心中最自卑、最疼痛的那个角落!
他猛地后退了一步,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那双总是深邃含笑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无法掩饰的、深可见骨的痛苦。夕阳最后的光线映在他苍白的脸上,竟显出几分破碎和狼狈。
她竟然……用如此直白、如此残忍的话语,将他心中那一点点卑微的企盼,彻底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