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锋相对棋局启
针锋相对棋局启
夜色浓稠如墨,将京城吞噬。沈歌祈的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疾驰,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格外清晰,仿佛敲打在她狂跳未止的心上。车厢内,她靠在软垫上,闭着眼,方才在珍宝阁强撑的冷静早已荡然无存,身体微微颤抖,指尖冰凉。
萧承!十五万两!赠予?!
这两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头,留下屈辱与愤怒交织的焦痕。他竟敢!竟敢用这种方式来羞辱她!将她最珍视的母亲的遗物,当作可以随意施舍、用以彰显他权势和控制的玩物!
那股冰冷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恨意,再次汹涌澎湃,几乎淹没了理智。她甚至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立刻调转车头,冲回玄镜司,将那支步摇夺回来,哪怕是与萧承拼个你死我活!
但残存的理智死死拉住了她。不能!绝不能!那样正中他的下怀!他就是要逼她失控,逼她暴露!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弥漫开淡淡的铁锈味,那尖锐的疼痛才让她剧烈起伏的胸口稍稍平复。她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飞速思考。
步摇落在萧承手里,短期内恐怕难以拿回。但今晚之事,绝不可能就此结束。以萧承的性子,他既然走出了这一步,就必然还有后手。那支步摇,就是他抛出的诱饵,等着她这条“鱼”去咬钩。
他会怎么做?直接将步摇送来沈府?以此继续羞辱、试探?还是以此为借口,再次找上门来?
无论哪种,她都必须做好应对的准备。绝不能让他看出这物件对她真正致命的重要性,必须将今晚的失态,完全归结于“商人的挫败感”和“对强权压迫的愤怒”。
就在她心念电转之际,马车速度忽然减缓,然后缓缓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沈歌祈猛地睁开眼,厉声问道。这里离沈府还有一段距离,并非惯常停车的地点。
车夫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迟疑传来:“东家……前面、前面有辆车拦住了去路。”
沈歌祈的心骤然一沉!来了!果然来了!
她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只见前方狭窄的巷口,果然不偏不倚地停着一辆玄黑色的马车。马车并无过多装饰,却自有一股沉肃威严的气势,拉车的骏马喷着响鼻,车辕上坐着的人身形挺拔,眼神锐利,正是萧承的心腹侍卫。
而那道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身影,正慵懒地靠在那辆马车的车壁上,似乎早已等候多时。萧承依旧穿着那身墨色暗纹锦袍,月光勾勒出他俊朗却冰冷的侧脸轮廓。他手中把玩着一个小小的、熟悉的锦盒,正是方才在珍宝阁盛放那支步摇的那个!
他看到沈歌祈的马车停下,缓缓擡起头,目光精准地穿透夜色,落在她掀开的车帘缝隙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掌控欲和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沈东家,”他的声音不高,却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慵懒磁性,“夜色已深,何必匆匆离去?故人重逢,又恰得珍宝,不若移步一叙?也好让本官……亲手将此物,‘赠予’佳人。”
“赠予”二字,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明显的嘲讽和施舍意味。
沈歌祈胸腔中的怒火“腾”地一下再次被点燃!他竟敢直接拦路!竟敢还用这个词!
她猛地推开车门,站在车辕上,冷冷地看向萧承。夜风吹起她绯红色的裙摆和鬓角碎发,她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萧大人这是何意?”她的声音如同冰碴,淬着寒意,“拦路阻截,强邀叙话,这便是玄镜司指挥使的做派?难道这京城脚下,已无王法,大人可以随意拦截百姓车驾了么?”
她先发制人,直接扣下一顶“以权压人”的帽子,将私人恩怨拉到公权力对峙的层面。
萧承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却未达眼底。他轻轻抛了抛手中的锦盒,缓步向前走来,步履从容,仿佛只是在自家后院散步。
“沈东家言重了。”他走到距离沈歌祈马车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在她强忍怒意的脸上流转,“本官只是偶遇,想起方才拍卖会上,沈东家对此物似乎情有独钟,却因财力不济而抱憾。心中甚觉惋惜,故而特在此等候,想成人之美罢了。怎料沈东家反应如此激烈,倒像是本官要行什么不轨之事一般。”
他句句歪理,却说得理所当然,将他的强横行为粉饰成“好意”与“成人之美”,反而显得沈歌祈不识好歹。
“成人之美?”沈歌祈嗤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萧大人所谓的‘成人之美’,就是用权势压人,强行拍下他人心仪之物,再堵在别人归家路上,强行‘赠予’?这等‘美意’,恕民女愚钝,实在无福消受!民女再说一次,此物既已是大人所有,便与民女无关!大人是将其供于高阁,还是弃于秽渠,都请自便!”
她的话犀利如刀,再次狠狠撕开他那层虚伪的面皮。
萧承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下去。月光下,他的眼神变得幽深而危险,如同盯紧了猎物的猛兽。他上前一步,逼近马车,周身那股久居上位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连空气都仿佛变得凝滞。
“哦?无关?”他微微眯起眼,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沈歌祈,这里没有外人,何必再演那套‘素昧平生’的戏码?你当真以为,本王……本官看不穿你的心思?”
他的目光锐利如箭,仿佛要刺穿她的灵魂:“这支步摇,对你而言,恐怕不仅仅是‘一件首饰’那么简单吧?那鸾鸟口中的月光石,似乎……与当年沈夫人最爱的那支,一模一样呢。”
他终于不再绕弯子,直接点破了那层窗户纸!语气中的笃定和了然,让沈歌祈的心脏猛地收缩!
他果然认出来了!他果然是用这个来试探她!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她,但与此同时,一股破罐破摔的决绝也涌了上来。既然伪装已被撕开一角,再一味否认反而显得可笑。
沈歌祈猛地擡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他压迫感十足的目光,眼中怒火燃烧,语气却带着一种极致的冰冷和尖锐:“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萧大人是想借此证明什么?证明你玄镜司指挥使手段通天,连一件多年前的旧物都能掘地三尺找出来?还是证明你权势熏天,可以随意拿捏他人的旧日伤痛,当作戏耍的玩物?!”
她的话语如同鞭子,狠狠抽向萧承:“萧大人,你我心知肚明,今夜这出戏,从拍卖到拦路,不过是你处心积虑的试探和折辱!用这等手段,逼一个女子就范,揭开他人旧伤以满足你的掌控欲和好奇心,这就是你萧承萧大人的威风?!当真令人不齿!”
“令人不齿”四个字,她咬得极重,如同淬毒的匕首,直直刺向萧承!
萧承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里,骤然卷起狂风暴雨,冰冷的寒意几乎要溢出来!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极其危险,仿佛下一刻就要择人而噬!
多少年了,从未有人敢如此当面、如此尖锐地指责他、辱骂他!尤其是她!尤其是用这种充满恨意和鄙夷的眼神!
“沈歌祈!”他猛地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和一丝……被刺痛后的狼狈,“你放肆!”
“放肆?”沈歌祈毫不退让,反而向前一步,逼视着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更加字字诛心,“比起萧大人您的手段,民女这几句实话,算得了什么放肆?!您若觉得被冒犯,大可以玄镜司的手段将我下狱治罪!反正这不正是您擅长的吗?罗织罪名,构陷忠良,当年你们萧家……”
她的话说到这里,猛地顿住,仿佛触及了某个禁忌的深渊,硬生生将后面更尖锐的话语咽了回去。但那未尽之语,那眼中迸发的刻骨恨意,比任何明确的指控都更加锋利,更加惊心动魄!
当年萧家……做了什么?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萧承脸上的怒意骤然僵住,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他瞳孔剧烈收缩,看着沈歌祈那双充满了仇恨、痛苦和绝望的眼睛,那里面映出的,仿佛是血色的过往和无法弥合的伤痕。
她知道了什么?她恨的……究竟是什么?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痛苦瞬间攫住了他,甚至暂时压过了被顶撞的愤怒。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想要解释,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说当年之事另有隐情?说他并非故意?说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在她如此汹涌的恨意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握紧锦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那总是挂在脸上的、玩世不恭的笑容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痛苦和……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