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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相见不相识

故人相见不相识

京城“聚贤楼”今夜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婉转,穿透了初夏微凉的夜色。这是江南丝绸商会为欢迎新晋成员——富商沈歌祈举办的接风宴。京中名流、商贾巨富、乃至一些有头脸的官员皆在此列,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一派浮华升平景象。

沈歌祈一袭霁青色云锦长裙,裙摆用银线绣着疏落的竹叶,外罩同色系薄纱广袖长衫。发髻高绾,只簪了一支通透的白玉兰簪子,简洁清冷,与她周遭那些珠翠满头的贵妇闺秀截然不同。她手持一盏琉璃杯,杯中琥珀色的葡萄酒液微微晃动,映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眸。她唇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应对着前来攀谈的各色人等,言辞得体,既不过分热络,也不失礼数,周身却仿佛笼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将那些探究、好奇、甚至略带轻蔑的目光悄然隔绝在外。

“沈东家真是年轻有为,短短时日便在京城站稳脚跟,令人佩服。”一位胖乎乎的药材商奉承道。“李老板过奖,不过是仗着祖上余荫,运气好些罢了。”沈歌祈微微颔首,语气谦和,眼神却已掠过对方,落向那喧嚣人群之外。

她知道他会来。玄镜司指挥使萧承,如今圣上跟前最炙手可热的红人,这等汇聚了京城半壁财富与关系的场合,他即便只是露个面,也足以震慑四方,传递出无数微妙信号。

果然,门口一阵轻微的骚动。原本喧闹的大厅似乎静了一瞬,随即各种寒暄奉迎之声更加热烈地涌向那个刚刚踏入的身影。

萧承穿着一身暗紫色绣银蟒纹的常服,玉带束腰,更显得身姿挺拔,宽肩窄腰。他面上带着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一路行来,与相识的官员点头致意,同迎上来的富商寒暄两句,姿态闲适优雅,仿佛这不是一个商贾云集的宴会,而是他家的后花园。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全场,最终,精准无误地定格在了窗边那位霁青色的身影上。那一瞬间,他眼底的笑意似乎深了些,又似乎沉淀了下去,变得有些难以捉摸。他并未立刻上前,而是从容地与主人客套了几句,这才不紧不慢地朝着沈歌祈的方向踱步而来。

周围的空气仿佛随着他的靠近而变得稀薄、凝滞。许多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追随着他,充满了好奇与揣测。这位新来的女富商,与权势滔天的萧指挥使,莫非有什么渊源?

沈歌祈仿佛毫无察觉,依旧专注地看着窗外楼下街道的流光溢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琉璃杯壁。只有离得极近,或许才能发现她指节因微微用力而泛出的白。

“这位想必就是近日名动京城的沈东家了?”温润含笑的嗓音在身侧响起,带着一种独特的、慵懒而磁性的质感。

沈歌祈缓缓转过身,对上那双含笑的桃花眼。距离很近,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深处那一掠而过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复杂情绪,有震动,有探究,有某种压抑极深的东西,但迅速被完美的笑意覆盖。

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而疏离的礼:“民女沈歌祈,见过萧指挥使。大人谬赞,名动京城不敢当,不过是做些小本生意,糊口而已。”

她的声音清越平静,如同玉石相击,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真的在面对一位素未谋面的朝廷大员。

萧承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更深了些,他手中也端着一杯酒,状似随意地与她手中的杯子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沈东家过谦了。能在京畿之地,短短数月便拿下西市三条街的铺面,打通漕运关节,将北地毛皮、江南丝绸经营得风生水起,这若是小本生意,那京城其他商号只怕要无地自容了。”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赞赏,实则句句点明他已将她的底细调查了一番。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闲谈,但那目光却如无形的丝线,细细密密地缠绕上来,带着审视与试探。

沈歌祈心下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淡然模样:“大人日理万机,竟还对市井商贾之事如此了然,实在令民女意外。不过是朋友们给几分薄面,同行肯让几分利,加上时机运气,侥幸有所成罢了,比不得大人为国操劳,权倾朝野。”

她的话绵里藏针,既点出他调查之举,又暗讽他权势过盛,最后还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全是运气和朋友情分。

萧承像是听不出她话中的刺,反而向前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一股淡淡的、清冽的檀香混合着酒气袭来,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他的声音压低了些,仅容两人听见,语速放缓,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暧昧的探究:

“哦?朋友给面子?不知是哪路朋友,如此仗义?本王……哦不,本官倒是好奇,究竟是怎样的‘运气’,能让沈东家偏偏选择在这个时节入京?又偏偏……生得如此眼熟?”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眉眼之间,流连不去,那眼神深处仿佛有浪潮翻涌,却又被牢牢锁在笑意之下。“说来也巧,本官少时,曾相识一位故人,与沈东家竟有七八分神似。尤其是这双眼睛,澄澈明净,犹如……”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又像是在回味什么,“犹如雪山之巅最剔透的冰晶。”

沈歌祈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泛起尖锐的酸疼。雪山冰晶……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个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基地,那个少年曾指着远处阳光下闪烁的雪峰,对她说:“看,昭昭,你的眼睛就像那样,又亮又干净,好像能把什么都看透,又好像藏着世界上最有趣的秘密。”

回忆如潮水般汹涌,几乎要冲垮她精心构筑的堤防。但她只是垂下了眼睫,遮住了瞬间翻腾的情绪,再擡眼时,眸中已只剩下一片礼貌的、甚至带着些许疑惑的清明。

“大人说笑了。”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民女自幼长于北地边陲,粗鄙之人,怎敢与大人故人相比?怕是天色已晚,灯火阑珊,大人看花了眼。”

她轻轻后退半步,重新拉开了距离,姿态恭敬却疏远:“世间相似之人何其多,定是民女容貌平庸,落入人海便寻不着特色,才让大人生了错觉。民女与大人,应是素昧平生。”

“素昧平生……”萧承缓缓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依旧上扬,但那笑意却未抵达眼底,反而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凉意和自嘲。他摩挲着手中的酒杯,目光却未曾从她脸上移开,像是要从她那无懈可击的冷漠面具上,找出一丝一毫的裂缝。

“是吗?”他轻笑一声,尾音微微上扬,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那或许是本官唐突了。只是觉得与沈东家一见如故,忍不住想多问几句。毕竟,京城水深,沈东家一个女子只身在此闯荡,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尽管来玄镜司寻本官。”

这话听起来是关怀,实则暗含威胁与警告。玄镜司那是什么地方?诏狱所在,人间炼狱。寻常人避之唯恐不及。

沈歌祈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微微颔首:“多谢大人好意。民女行事向来循规蹈矩,想必不会有劳烦玄镜司的那一天。若真有……”她擡眼,直视萧承,目光清冷如秋霜,“想必也是依法办事,民女自当配合,不敢有丝毫徇私之想。”

她将他的“好意”完全推回了“公事公办”的层面,划清了泾渭分明的界限。

就在这时,宴会主人——江南商会的会长领着一位官员过来敬酒,恰好打破了这微妙而紧张的对峙氛围。

“萧大人,沈东家,原来二位在此叙话。真是郎才女貌,不不,是青年才俊,相谈甚欢啊!”会长笑呵呵地打着圆场。

萧承瞬间恢复了那副八面玲珑的模样,举杯与会长寒暄,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锋从未发生。

沈歌祈也顺势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所有情绪,端起酒杯浅抿一口,葡萄酒的酸涩在舌尖蔓延,一直渗入心底。

宴会继续,笙歌不休。萧承被众人簇拥着,谈笑风生,游刃有余。但他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经意地扫过那个窗边的霁青色身影。

沈歌祈则重新将注意力转向窗外,或者与过来搭话的人敷衍几句。她感觉到那道目光,如影随形,带着灼人的温度和不懈的探究。她知道,萧承并未相信她“素昧平生”的说辞。他的试探,绝不会就此停止。

果然,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萧承似乎应付完了又一波敬酒的人,再次状似无意地踱步到她附近。这次,他没有直接上前,而是对身旁侍立的一个小厮低声耳语了几句。

那小厮点头,很快端着一个托盘过来,上面放着一壶新沏的茶和几样精致的茶点。

“沈东家,”萧承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温和,“方才见你多饮了几杯葡萄酒,此酒后劲颇足,尝尝这盏庐山云雾,清冽解酒,最是合适。这点心是聚贤楼招牌的荷花酥,甜而不腻,想必你们女儿家会喜欢。”

他亲自从托盘上取下茶盏,递到沈歌祈面前。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一位主人对客人的周到关怀。

周围看到这一幕的人,眼神更加微妙了。萧指挥使何时对一位商贾女子如此殷勤体贴?即便她是一位富可敌国的女商人。

沈歌祈看着那盏氤氲着热气的清茶,又看了看那碟做得栩栩如生的荷花酥。她记得,以前……她是极喜欢甜食的,尤其爱吃这种造型别致的点心。而他,总会想方设法给她搜罗各种好吃的。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继续试探她吗?看她是否会露出熟悉的、喜爱的表情?

心下冷笑更甚。她擡起眼,并未去接那茶盏,只是礼貌而疏离地笑了笑:“多谢大人关怀。只是民女不擅饮茶,怕糟蹋了大人的好茶。这点心……”她目光扫过那荷花酥,略带遗憾地道,“制作确实精巧,可惜民女不喜甜食,只怕无福消受了。”

不喜甜食?萧承递茶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记得的那个小姑娘,可是能一口气吃掉一整盒桂花糖糕,还会舔着手指眼巴巴望着下一盒的。

是口味变了?还是……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又或者,是连这点过去的痕迹,她也要彻底抹去?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自然地收回手,将茶盏放回托盘,仿佛只是一个小小的、无伤大雅的误会:“无妨,是本官考虑不周了。人各有好,强求不得。”

话中有话,一语双关。

沈歌祈只当听不出,微微颔首:“大人公务繁忙,不必为民女这等小事费心。”

正在此时,宴会厅中央传来一阵叫好声。原来是有人提议,请在场一位以琴技闻名京城的贵女献奏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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