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涌动初试探
暗流涌动初试探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碾出单调的轱辘声,车厢内一片沉寂,只余沈歌祈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密闭的空间里清晰可闻。她靠在柔软的锦垫上,闭着眼,指尖却冰凉,微微颤抖。方才宴会上与萧承的短暂交锋,字字句句,如同淬毒的针,扎在她心上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
“素昧平生”……“镜花水月”……
她说得那般决绝,仿佛真的将过往彻底埋葬。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个字出口,都像是在用刀剜自己的心。萧承那双含笑的、却深不见底的眼睛,总能精准地刺破她层层的伪装,触及那些她竭力想要遗忘的过去。
他认出她了吗?或许没有十成的把握,但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以他如今玄镜司指挥使的身份和性子,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丝疑点。
“东家,到了。”车夫的声音从外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歌祈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眸中所有翻腾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恢复成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她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扶着侍女的手,姿态优雅地下了马车。
眼前是她暂时落脚的宅邸——一处三进出的院落,位于京城西市附近,不算顶豪奢,却胜在清静雅致,是她重金购下,作为在京城的根基之一。高墙深院,黑漆大门紧闭,门楣上悬着崭新的“沈府”匾额,在月色下泛着冷清的光。
然而,就在她踏上台阶,准备叩响门环的瞬间,一种极其细微的、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蛇信,倏地舔过她的脊背。
她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没有立刻回头,也没有显露出任何异样。她如常地叩门,门房很快应声开门,恭敬地迎她入内。
直到厚重的门扉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视线,沈歌祈才停下脚步,站在影壁之后,侧耳倾听。
门外街道寂静,只有更夫打更的梆子声隐约传来。但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并未随着大门的关闭而消失,反而如同附骨之疽,更清晰地缠绕上来。
玄镜司的人。动作真快。
沈歌祈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萧承果然还是老样子,一旦起疑,便如猎豹盯上猎物,不撕咬下一块肉来绝不罢休。只是不知,这监视,是出于他对“故人”的“关心”,还是纯粹对“可疑人物”的例行公事?
她缓步穿过庭院,回到自己的书房。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案头一盏孤灯,跳跃的火苗将她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显得有些孤寂,又带着一种蓄势待发的锐利。
她走到窗边,并未推开窗户,只是透过细密的窗棂格隙,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院墙之外,树影摇曳,仿佛藏匿着无数双眼睛。
监视吗?很好。
萧承,你以为这样就能逼我露出马脚?就能查清我的底细和目的?
你太小看我沈歌祈了。如今的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你庇护、天真懵懂的小女孩。北疆的风雪、商场的倾轧、家族的血仇……早已将我磨砺得心如铁石,手段百出。
你想看?那我就让你看个够!
沈歌祈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她迅速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研磨提笔,略一思忖,便写下数封拜帖。字迹清秀中透着锋芒,内容无一例外,都是明日拜访京城中几位颇有名望的故交旧友。
这些人,有致仕的老翰林,有书画名家,有与她沈家旧日确有几分香火情分的没落世家,甚至还有一位与沈家曾有姻亲关系、但早已疏远多年的远房表叔。
这些人共同的特点是:地位清贵,关系网复杂,爱闲聊,好打听,却又与朝堂核心权力、特别是与玄镜司这等特务机构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萧承不是怀疑她入京的目的吗?不是想查她的底细吗?那她就主动把“目的”和“底细”摊开一部分给他看!
高调拜访这些故人,一是可以利用这些人的嘴,将她“沈歌祈”这个身份坐实——一个仰慕京城文化、试图重拾旧日关系网的北归商人。二是可以巧妙地释放一些烟雾弹,将萧承和玄镜司的注意力引向这些错综复杂、却又无关紧要的人际关系网络中,混淆视听,拖延时间。三是或许能从中意外获取一些关于当年旧事的零星碎片信息,虽然希望渺茫,但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
这一招,叫做反客为主,也叫浑水摸鱼。
写完拜帖,命心腹侍女连夜送出。沈歌祈吹熄了灯,独自坐在黑暗中,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斑驳的光点。
窗外的监视者,如同暗夜里的幽灵,无声无息。窗内的她,心如明镜,筹划着下一步的棋局。
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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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色甫亮,沈歌祈便起身梳洗。她今日换了一身相对低调却不失身份的藕荷色绣缠枝莲纹襦裙,发髻挽得一丝不苟,戴了珍珠头面,显得既温婉又干练。
用过早膳,第一封拜帖便有了回音。致仕的刘老翰林欣然同意一见。
沈歌祈乘坐马车,径直前往刘府。马车驶出巷口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至少有两道不同的视线从不同的角度投射过来,牢牢锁定了她的马车。
她唇角微扬,佯装不知。
刘老翰林住在城东一处清幽的宅院里,门庭虽不显赫,却自有一股书卷清气。老人年近古稀,精神却矍铄,见到沈歌祈,很是感慨。
“像,真像啊!”老翰林捋着胡须,仔细端详着她,“眉眼间,有你祖父当年的几分神韵。唉,可惜了,沈老兄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竟……”老人说到这里,唏嘘不已,似乎不愿多提旧事。
沈歌祈心中刺痛,面上却适时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哀戚与茫然:“晚辈离京时年幼,对家中旧事所知甚少,只依稀记得祖父慈爱……此次回京,也是想多走走看看,或许能寻回一些过去的记忆。”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既符合一个“失怙孤女”的人设,又巧妙地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
老翰林不疑有他,反而安慰她:“往事已矣,沈丫头你能有今日成就,你祖父在天之灵,也必感欣慰。日后若得空,常来老夫这里坐坐,陪我说说话,看看字画也好。”
沈歌祈恭敬应下,又与老翰林聊了些书画鉴赏、京城风物,期间状似无意地打听了几句旧日与沈家交好的人家现状,得到的信息多是些“家道中落”、“早已疏远”之类,并无太多价值。
但她知道,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刘老翰林是京城文人圈里的老前辈,门生故旧众多,她今日来访的消息,很快就会通过他的嘴,传到该听到的人耳中。
告辞离开刘府时,沈歌祈能感觉到,那监视的目光依旧如影随形,甚至可能因为她的这次拜访,而变得更加专注。
下一站,是城南的一位书画名家陈先生。此人画技超群,但性情孤高,与权贵交往不多,却与许多清流文人交好。
陈先生对沈歌祈的来访显得有些意外,但听闻她是北地来的商人,却对书画颇有见解(这自然是沈歌祈提前做好的功课),态度便缓和了不少。两人在画室中赏画论技,沈歌祈言辞精到,不时提出些独到见解,引得陈先生连连点头,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欣赏。
期间,沈歌祈再次“无意”间提及幼时曾见过祖父收藏的陈先生早年画作,表达了一番仰慕之情,顺势又将话题引向了“怀旧”与“寻根”。
离开陈府时,陈先生甚至亲自送她到门口,还赠了她一幅自己的小品画作。
沈歌祈捧着画作,笑容温婉,心下却冷静地计算着:刘翰林代表旧日清誉,陈先生代表当下风雅,这两处拜访,足以将她“附庸风雅、感怀身世”的商人形象初步立起来。
午时过后,她又拜访了那位远房表叔。这门亲戚早已疏远多年,对方家境寻常,突然见到这位俨然已是富商的“侄女”上门,既惊且疑,态度甚是局促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