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贵女柳云汐
高门贵女柳云汐
自那日御史府赏花宴,亲历了萧承与谢珩那场火药味十足的短暂交锋后,沈歌祈对京城这潭深水的复杂性有了更深的认知。笑面虎的指挥使,冷面阎罗的御史,这两股截然不同的势力相互制衡,或许能成为她在这盘棋局中可供利用的变数。
然而,没等她细细筹划如何进一步接触那位冷面御史谢珩,另一张请柬便送到了沈府案头。
这份请柬比之前任何一份都要精致华美。淡粉色的浣花笺,熏着清雅的冷梅香,上面的字迹簪花小楷,秀逸端庄,一看便知出自精心教养的闺秀之手。落款是——柳云汐。
柳云汐。这个名字,沈歌祈并不陌生。甚至在回京之前,她就已通过特殊渠道,对京城各位高门贵女、权势人物做了详尽的了解。
吏部尚书柳廷芳的嫡长女,京城有名的才女,容貌端丽,性情温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兼时常举办诗会、茶会,热心慈善,素有“菩萨心肠”、“闺阁典范”的美誉。其“高道德”之名,甚至时常被御史们引为典范,用来弹劾其他行为不端的勋贵子弟。
表面上看,这几乎是一个完美无瑕的贵女形象。
但沈歌祈深知,在这吃人的京城,尤其是在权力顶层的漩涡中,真正完美无瑕的人几乎不存在。越是名声无瑕,其面具之下,可能越是暗流汹涌。这位柳小姐邀请她这个新晋的、出身备受争议的女商人,目的绝不单纯。
请柬上的理由冠冕堂皇:近日春光正好,园中海棠初绽,特举办小型诗会,邀集三五好友,赏花品茗,附庸风雅。久闻沈东家乃北地奇女子,见识不凡,故冒昧相邀,望勿推辞。
“见识不凡”?沈歌祈摩挲着请柬上这四个字,唇角勾起一抹冷嘲。恐怕是“久闻”她与萧承在珍宝阁的“轶事”,想亲自来探探她的底细吧。或者,更想看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可能与萧承有旧情的“商贾之女”,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否威胁到她“京城第一贵女”的地位,抑或是……她心中可能存在的、对萧承的那份心思?
沈歌祈几乎可以肯定,柳云汐对萧承,绝非寻常。萧承那般人物,权势、容貌、手段皆是顶尖,是无数京城贵女的春闺梦里人。柳云汐这等处处追求“完美”和“顶尖”的人,怎会不对其心生向往?
去,还是不去?
自然要去。
既然有人设下舞台,要看她这出“戏”,她若不去,反倒显得怯场,平白让人看轻。更何况,她也正想会一会这位名声在外的“高道德”贵女,看看那温婉面具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
三日后,柳府别院。
柳府别院坐落于京城权贵云集的东城,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与风雅。诗会设在一片临水的海棠林边,粉白的花朵如云似霞,落英缤纷。案几上摆放着精致的茶点、时令鲜果,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与墨香。
受邀前来的,除了沈歌祈,果然都是京城顶级的贵女圈中人,个个锦衣华服,珠围翠绕,言谈举止间带着世家贵族特有的优越与矜持。沈歌祈一袭天水碧的素雅长裙,只在发间簪了一支通透的白玉簪,在这群姹紫嫣红中,反而显得格外清冷出尘,一出现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那些目光中,有好奇,有审视,有不易察觉的轻蔑,也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柳云汐作为主人,今日穿了一身月华白的银线绣玉兰花纹宫装长裙,妆容清淡,气质温婉大气,见到沈歌祈,立刻迎了上来,笑容得体,声音柔美:“这位便是沈东家吧?果真如传言般风采不凡。云汐冒昧相邀,承蒙沈东家赏光,真是蓬荜生辉。”
她的话语亲切有礼,无可指摘,但沈歌祈却敏锐地捕捉到她打量自己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极其快速的评估与比较。
“柳小姐过誉了。”沈歌祈微微屈膝还礼,笑容清淡,“民女一介商贾,能得柳小姐青眼,受邀参加如此雅集,才是荣幸之至。”
“沈东家太谦了。”柳云汐亲切地挽起她的手,将她引入席中,向众人介绍,“诸位姐妹,这位便是近日名动京城的沈歌祈沈东家,不仅生意做得极大,听闻于北地时,还曾协助边军处理过粮草事宜,可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呢。”
她这话听起来是赞美,实则精明点明了沈歌祈“商贾”和“与行伍粗人打交道”的出身,与在座这些自幼娇生惯养、吟风弄月的贵女们划清了界限。
果然,几位贵女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不易察觉的鄙夷,虽然面上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沈歌祈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柳小姐谬赞,不过是迫于生计,胡乱奔波罢了,比不得诸位小姐清贵雅致,精通文墨。”
众人寒暄落座。诗会伊始,自然是吟咏海棠。贵女们纷纷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诗作,或婉约,或娇媚,争奇斗艳,无非是借诗词展示才情,暗中较劲。
柳云汐作为东道,最后压轴出场,拿出一首七律,字迹秀美,词句清丽,意境高远,将海棠的娇艳与孤高刻画得入木三分,引来一片真诚或虚伪的赞叹。
“云汐姐姐这首诗,当真绝妙!我等真是望尘莫及!”“是啊,无论是遣词造句还是意境胸怀,都非我等能及。”“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女!”
柳云汐微微低头,脸颊泛红,显得十分谦逊:“诸位姐妹过奖了,不过是偶得几句,贻笑大方罢了。”她目光转向一直安静品茗、未曾开口的沈歌祈,笑容温婉,“光顾着我们自己玩闹,倒是冷落了沈东家。听闻北地风光壮阔,人物性情也与京城大不相同,想必沈东家所见所闻,定比我等困于闺阁之人丰富得多。不知沈东家可有何佳作,让我等也开阔一下眼界?”
她将话题引到沈歌祈身上,语气温和,眼神期待,仿佛真心想听听不同的声音。
但所有人都知道,一个“商贾之女”,整日与铜臭为伍,奔波生计,能有什么诗词造诣?柳云汐此举,分明是想让她出丑,用她粗鄙的“见识”来反衬自己的“风雅”与“高洁”。
几位贵女也纷纷附和,眼神中带着看好戏的意味。
“是啊,沈东家定然见识不凡。”“让我等也领略一下北地风光嘛。”
沈歌祈放下茶盏,擡眸看向柳云汐。对方温婉的笑容无懈可击,但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优越感和算计,却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她微微一笑,语气平和:“柳小姐说笑了。民女自幼失怙,为生计所迫,整日盘算的不过是柴米油盐,银钱往来,哪里懂得吟诗作赋这等雅事?倒是让诸位小姐见笑了。”
她坦然承认自己“不懂”,反而显得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倒是让那些想看笑话的人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柳云汐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认输”,但立刻又笑道:“沈东家真是过谦了。诗词本就是抒发性情之物,何必拘泥格律?便是随口说说见闻感想,也是极好的。还是说……沈东家觉得与我等论诗,有失身份?或是觉得我等浅薄,不堪与言?”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轻轻巧巧就将“不懂”引申到了“不屑”和“看不起”的层面,巧妙地将沈歌祈置于一个傲慢无礼的位置上。
好一个“高道德”的绑架!沈歌祈心中冷意更甚。
她看着柳云汐那双看似清澈无辜、实则步步紧逼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厌烦。这些高门贵女,整日困于方寸之地,除了攀比家世、才艺、夫君,用温婉面具包裹着机锋算计,还会什么?
她放下茶盏,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柳小姐言重了。民女岂敢有轻视之心?只是人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譬如民女,或许算盘打得精熟,能辨绫罗绸缎之优劣,北地风沙之苦寒,边关贸易之艰险,但于此诗词风月一道,确是拙劣,不敢班门弄斧,玷污诸位清听。”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那些锦衣玉食的贵女,语气淡然,却字字清晰:“倒是民女有些好奇,诸位小姐诗中所咏海棠,娇艳高洁,不染尘埃,自是极美。却不知诸位可知,培育这一株株名品海棠,需要花农多少日夜辛勤浇灌修剪?织就诸位身上这云锦苏绣,需要织女耗尽多少眼力心血?便是我们杯中这清茶,盘中这点心,又需经过多少道工序,多少人的辛苦劳作,方能呈于这雅集之上?”
她的话,如同清冷的水滴,落入滚热的油锅,瞬间让原本笑语晏晏的场面安静了下来。
贵女们面面相觑,脸上有些挂不住。她们自幼习的是琴棋书画,论的是风花雪月,何曾想过这些“俗务”?
柳云汐的笑容也微微僵硬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上了几分“教导”的意味:“沈东家所言,自是民生多艰。我辈女子,虽不能亲事生产,亦当时常怀有悯农恤苦之心。故而云汐平日也常教导身边人,要惜福爱物,并时常组织姐妹行些善举,施粥赠药,略尽绵力,以求心安。”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了自己擅长的“道德高地”,再次凸显自己的“善良”与“慈悲”,反衬沈歌祈刚才那番话只是“空谈”甚至“愤世”。
“哦?施粥赠药?”沈歌祈仿佛很感兴趣,追问道,“却不知柳小姐是如何行此善举的?是亲自查验米粮药材品质?亲自监督粥棚搭建?还是深入坊间,了解那些贫苦之人真正所需?民女在北地时也曾参与过一些赈济之事,深知若只是将银钱米粮交由下人办理,中间层层克扣盘剥,最终能落到灾民手中的,十不存一,甚至可能因米粮霉变、药材失效而好心办坏事。柳小姐心善,想必对此必有周全考量吧?”
她问得极其具体、极其实际,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慈善”背后可能存在的漏洞和虚伪。
柳云汐被她问得一时语塞。她所谓的“善举”,多半是拿出些体己钱,让家中仆役去操办,最多在某个特定日子,穿戴整齐地去粥棚前站一站,摆拍一下,博个美名罢了,何曾想过这些细枝末节?
她脸上那完美的温婉笑容终于有些维持不住,眼底掠过一丝愠怒和尴尬,勉强道:“沈东家考虑得果然周全……这些具体事务,自有稳妥的下人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