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再谋名声计
柳氏再谋名声计
秋意渐深,霜染层林。曾被变相软禁、沦为京城笑柄的柳云汐,却在短短数日内,仿佛蜕变的毒蛾,洗尽了表面的仓皇与怨毒,重新披上了一层更为精致、也更为冰冷的面具。
别院依旧清冷,但气氛已截然不同。不再有砸碎器物的歇斯底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近乎偏执的平静。柳云汐端坐镜前,由心腹丫鬟梳理着如云青丝,铜镜中映出的那张脸,依旧美丽,却瘦削了许多,颧骨微凸,衬得那双眼睛更大,也更幽深,里面燃烧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冰冷的火焰。
慈善茶会上的奇耻大辱,如同最锋利的锉刀,将她过去十数年精心营造的“高道德”假面连同最后一点幻想,彻底挫骨扬灰。她清晰地认识到,在真正的权势和危机面前,那套虚伪的道德说辞是多么不堪一击。柳家已倒,父亲在朝堂举步维艰,往日巴结逢迎之人避之如蛇蝎。她失去了所有依仗,只剩下自己。
但这并不意味着绝望。反而是一种扭曲的解脱——既然伪装已被撕破,那便不必再伪装。既然道德无法庇护她,那她便利用道德。
“小姐,法会的一应事宜都已安排妥当。”心腹丫鬟低声禀报,声音带着小心翼翼,“按照您的吩咐,给各府邸的帖子都强调这是为了今冬京畿流民祈福的善举,言辞恳切,无人能挑出错处。场地定在了城外观音院,那里足够大,也……足够僻静。”
柳云汐面无表情,指尖轻轻划过一支赤金点翠凤尾簪,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来客名单确认了么?”
“确认了。大部分收到帖子的夫人都表示会来,即便不是看在柳家面上,也是碍于‘慈善’的名头,不好推拒。另外……”丫鬟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按照您之前的指示,几位与破落旧勋之家有往来的老夫人,也特意送了加厚的礼单独邀请,她们……应该也会到。”
“很好。”柳云汐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毫无温度的弧度。那些破落贵族,就像阴沟里的老鼠,或许无能,但钻营打探、知道些不为人知的阴私旧闻,却是拿手好戏。上次崔老婆子给的羞辱,这次,她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用更“体面”的方式。
“还有,”丫鬟补充道,“沈歌祈那边,也按您的意思,送了帖子。”她擡眼悄悄观察柳云汐的反应。
听到这个名字,柳云汐抚摸着簪子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镜中那双幽深的眼睛里,瞬间翻涌起刻骨的怨毒和恨意,但很快又被强行压下,恢复成一潭死水。
“她自然不会来。”柳云汐冷冷道,“但她若来了……更好。”她要让所有人都看着,即便她柳云汐跌入泥沼,也依旧是那个心怀慈悲、顾全大局的贵女,而那个商贾之女,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冷血自私,不配立足于京城社交圈。更何况,沈歌祈如今风头正盛,又与萧承、谢珩等人牵扯不清,她出现在法会,本身就是一块吸引注意力的活靶子,能更好地掩护她真正的目的。
“东西准备好了吗?”柳云汐问及最关键的事。
丫鬟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看似是香囊的物事,递了过去:“准备好了,是‘那边’送来的最新样式,藏在经卷盒夹层里,绝对无人能察觉。只要放在近处,便能将谈话声清晰地收录下来。”
柳云汐接过那“香囊”,指尖感受到内里机关的细微硬度,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和狠厉。“那边”……那个在她最绝望时悄然递来橄榄枝的神秘势力,是她如今唯一的依仗。对方要什么,她不清楚,但她需要他们的力量和资源。各取所需,很公平。
“法会当日,知道该怎么做吗?”“奴婢明白。会设法引导几位夫人去静室休息‘探讨佛法’,也会留意那些旧勋老夫人的谈话。”
“下去吧。”柳云汐挥挥手。
丫鬟躬身退下。
室内重归寂静。柳云汐拿起那支凤尾簪,缓缓插入鬓间。金簪冰冷,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怪物。有一瞬间的恍惚和心悸,但随即被更强大的恨意和不甘吞噬。
她不能倒下去。绝不。就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就算双手沾满污秽,她也要爬上去,要把所有嘲笑她、践踏她的人,都踩在脚下!
祈福法会?不过是一场披着华丽袈裟的狩猎罢了。而她,既是猎人,也是即将踏入陷阱的诱饵。
……
法会之日,天公作美,秋阳和煦。
城外观音院果然热闹非凡。车马盈门,锦衣华服的贵妇们携仆带婢,笑语寒暄,仿佛一场盛大的社交宴会。慈善与祈福的名头,总是能吸引最多的人气和最“真诚”的拥护。
柳云汐一身素雅精致的月白绫缎袄裙,未施浓妆,只在发间簪了那支赤金点翠凤尾簪和一朵小小的白色绒花,显得既庄重又带着一丝惹人怜惜的脆弱。她周旋于众位夫人之间,言谈得体,笑容温婉,举止间完全看不出丝毫家族败落的阴霾,反而更添了几分“历经磨难仍心怀苍生”的光环。
“柳小姐真是菩萨心肠,自家如此艰难,还惦记着流离失所的百姓。”“是啊,这才是我们高门贵女应有的风范!”“比起某些只知逐利的商贾,不知强了多少倍……”
夫人们纷纷称赞,言语间不乏对“某些商贾”的含沙射影。柳云汐只是谦逊地微笑,眼底却一片冰冷。这些称赞,如今听来何其讽刺,不过是她精心导演的戏码中,必要的背景音罢了。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人群。那几个被特意邀请来的破落贵族老夫人果然到了,正被丫鬟引着去往安排好的静室“用茶歇息”。她也看到了几位似乎与“那边”暗示过的、可能知晓“心玉”或旧事的人物,正与相熟之人交谈。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然而,她预想中本该缺席的一个人,却意外地出现了。
沈歌祈。
她竟真的来了。
依旧是一身不显山不露水的湖蓝色长裙,未戴过多首饰,只一支简单的玉簪绾发,却因其清冷的气质和近日越发引人瞩目的身份,一出现便吸引了不少目光。她并未主动与人寒暄,只带着那个沉默的老仆,安静地站在人群稍外围的地方,仿佛真的只是来参加一场法会。
柳云汐的心猛地一沉,随即涌起一股被挑衅的怒意。她来做什么?看笑话?还是……她也听到了什么风声?
她维持着完美的笑容,主动迎了上去:“沈老板大驾光临,真是令我这法会蓬荜生辉。还以为沈老板生意繁忙,无暇顾及这等琐碎善事呢。”话语温和,却暗藏机锋。
沈歌祈擡眸看她,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柳小姐说笑了。积德行善,本是份内之事。更何况,近日京城颇不太平,能为逝者祈福,求个心安,也是好的。”
她这话意有所指,听得柳云汐眼角微微一跳。京城不太平?她指的是什么?黑市?还是其他?
“沈老板有心了。”柳云汐压下疑虑,笑容不变,“那就请沈老板自便,今日人多,若有招待不周,还望海涵。”她不想在沈歌祈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她的目标在别处。
沈歌祈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大殿角落,竟真的寻了个蒲团跪下,合十祈福,一副虔诚模样。
柳云汐看着她那副样子,心中冷笑更甚。装模作样!她暂时撇开沈歌祈,继续游走于宾客之间,暗中留意着静室方向和那几个关键人物的动静。
法会按流程进行,诵经、上香、捐香油钱……场面庄重而祥和。
中途,柳云汐以更衣为由暂时离场,实则悄然绕到静室附近。心腹丫鬟早已等候在此,低声道:“小姐,几位老夫人都在里面了,正在喝茶闲聊,抱怨家道中落,言语间确实提到些祖上旧事,但还未涉及核心。那个……也已经放好了。”
柳云汐点头,隔着窗棂缝隙,能看到里面几位老夫人正唉声叹气,其中一个正说到祖上某位叔公曾在宫内当差,见过大世面云云。她的心提了起来,凝神细听。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不远处却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几位夫人的低呼。
柳云汐皱眉回头,只见沈歌祈不知何时也离开了大殿,正站在不远处一株古柏下,仰头看着什么。而她身旁,竟站着那位以冷面毒舌著称的御史大夫——谢珩!
谢珩怎么会来这里?!他这种从不参与此类活动的孤臣,出现在祈福法会,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稀奇!
两人似乎正在交谈。谢珩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嘴唇微动,不知在说什么。沈歌祈则微微蹙着眉,侧耳倾听。
这一幕,瞬间吸引了在场几乎所有贵妇的注意!比起枯燥的诵经,显然冷面御史与风流女商之间的意外交集更引人遐想。
柳云汐的计划被打断了!静室里的谈话声被外面的动静掩盖,那几个关键人物也被吸引了目光,好奇地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