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伤夜话藏机锋
疗伤夜话藏机锋
马车并未驶向森严冰冷的玄镜司衙门,而是在京城曲折的街巷中穿行良久后,悄然驶入一处僻静的别院。黑漆大门无声开启又合拢,将外间的一切窥探与喧嚣彻底隔绝。
沈歌祈被萧承半扶半携地带下马车。夜色已浓,院中廊下悬着灯笼,晕黄的光线勾勒出雅致亭台的轮廓,静谧得仿佛另一个世界,与方才西城巷道里的血腥杀戮恍如隔世。
她依旧被他揽着肩,那份强硬的支撑未曾松懈。伤口失血带来的晕眩感和劫后余生的虚脱阵阵袭来,让她暂时放弃了无用的挣扎,沉默地倚靠着这份她本该憎恶的力量,步履略显踉跄。
早有等候在此的、身着玄镜司服饰却作仆役打扮的人无声上前,垂首听令。
“去取清水、伤药、干净布帛来,要快。”萧承吩咐,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揽着沈歌祈的手臂却丝毫未松,径直带着她穿过回廊,走向一间灯火通明的暖阁。
暖阁内陈设简洁却不失雅致,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秋夜的寒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苦的药草香气,似有安神之效。
萧承终于松开了她,动作却算不上温柔,几乎是将她按坐在一张铺着软垫的宽大扶手椅里。“坐着,别动。”他命令道,语气硬邦邦的,随即转身去接仆役迅速送来的铜盆、药箱等物。
沈歌祈靠在椅背上,微微喘息,趁机打量四周。这里不像是正经府邸的待客之处,倒更像是一处私密的、可供短暂休憩甚至……疗伤的地方。她注意到角落的多宝格里除了书籍,还摆放着一些瓷瓶药罐,墙边立着一副半旧的铠甲,擦拭得锃亮,却带着沙场磨砺过的痕迹。
这里是他的一处私巢?一个不为人知的、卸下“萧指挥使”面具的所在?这个认知让沈歌祈的心弦莫名绷紧了一瞬。
萧承端着铜盆走过来,将其放在她旁边的矮几上。他挽起绯色官袍的袖子,露出线条结实的小臂,然后拿起一方干净的软布,浸入温水中。
“手伸过来。”他蹲下身,与她平视,语气依旧不容置疑。
沈歌祈下意识地将受伤的手臂往后缩了缩:“不必劳烦萧大人,我自己可以。”
萧承擡眸看她,灯光下,他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又或许是她看错了。“你自己来?用那只还能动的手,给自己清洗、上药、包扎?沈老板果然是能人所不能。”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还是说,你宁肯伤口溃烂发烧,也要在我面前维持你那点可笑的骄傲和防备?”
他的话像针一样刺人。沈歌祈脸色白了白,抿紧了唇。他总能精准地戳中她的痛处。
见她不动,萧承似乎失了耐心,直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指尖温热,力道却大得惊人,不容她挣脱。
“你!”沈歌祈愠怒。
“闭嘴。”萧承头也不擡,语气恶劣,却动作极其小心地将她的衣袖一点点卷上去,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血迹模糊,在莹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他的眉头瞬间拧紧,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他不再说话,专注于手上的动作。用浸湿的软布,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拭去伤口周围的血污和脏污。他的动作异常熟练,甚至带着一种超越性别的专注和细致,仿佛做过千百遍一般。
温热的布巾触碰伤口,带来一阵刺痛,沈歌祈忍不住吸了口气,身体微微颤抖。
萧承的动作立刻顿住,擡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极深,复杂难辨,有恼怒,有紧绷,似乎还有一丝……心疼?快得让她无法捕捉。
他低下头,动作放得更加轻缓,甚至下意识地对着伤口轻轻吹了吹气,试图减轻她的痛苦。
那微凉的气息拂过火辣的伤处,带来一丝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慰藉感。沈歌祈浑身一僵,心头猛地一跳,一种极其陌生的酥麻感顺着脊椎窜上来,让她几乎要弹跳而起。
他……他怎么会……
然而萧承似乎并未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何不妥,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道伤口上。清洗干净后,他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拔开塞子,一股清冽沁人的药香立刻弥漫开来。
“忍着点,会有些疼。”他低声道,声音竟有一丝罕见的沙哑。
他将瓶中药粉仔细而均匀地洒在伤口上。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比清洗时剧烈数倍,沈歌祈猝不及防,痛得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沁出冷汗,手指死死抠住了椅子的扶手,指节泛白。
几乎在她痛呼出声的同时,萧承空闲的那只手猛地伸过来,覆在了她紧抠着扶手的手背上,用力握了一下。那是一个短暂、强硬、却又带着奇异安抚意味的动作。
“很快就好。”他的声音紧绷,仿佛承受疼痛的是他自己。
药粉洒完,刺痛感逐渐转为一片清凉,有效地压制了火辣辣的疼痛。他拿起干净的细白棉布,开始为她包扎,动作依旧熟练利落,一圈一圈,缠绕得妥帖而牢固。
整个过程,他蹲在她面前,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他侧脸清晰的轮廓,褪去了平日那层虚伪的笑面具,此刻的他,专注、沉默,甚至透出一种罕见的……脆弱感?
沈歌祈的心湖被投入了巨石,波澜骤起,混乱不堪。
恨意、警惕、感激、困惑、还有那该死的、不合时宜的心跳加速……种种情绪疯狂交织,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裂。
她看不懂他。完全看不懂。
这个男人,一边对她步步紧逼,算计利用,言语刻薄;一边又在她濒死时从天而降,此刻又做着这些……这些近乎亲昵的、完全不符合他身份和两人关系的举动。
他到底想干什么?!
包扎完毕,萧承打好最后一个结,却没有立刻松开手,他的指尖似乎无意识地在她手腕内侧完好的肌肤上停留了一瞬。那里脉搏正剧烈地跳动着,泄露着她极不平静的心绪。
他仿佛被那急促的脉搏烫到一般,猛地收回了手,站起身,转过去整理药箱,借此掩饰瞬间的失态。再转过身时,脸上已重新戴上了那副漫不经心的面具,只是眼底深处残留的一丝波动未能完全敛去。
“暂时死不了。”他语气恢复了几分往常的嘲弄,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递给她,“喝点水。脸色白得跟鬼一样。”
沈歌祈没有接,只是用那双清亮却写满疲惫和审视的眼睛盯着他:“萧大人现在可以说了吗?今日之事,你到底知道多少?那些北狄死士,为何要杀我?”
她不再迂回,直接问出了核心。伤口处理完毕,体力稍复,她必须拿回主动权。
萧承将水杯放在她手边的矮几上,自己则踱到窗边,负手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背影显得有些疏离。
“我知道你去了西城,找了那个老铁匠。”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我还知道,你手里有样东西,似乎牵扯到一些陈年旧事。至于‘黑鸮’……”
他顿了顿,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你。至于原因,我也很想知道。沈歌祈,你究竟在查什么?‘蕙草宫’到底是什么?值得北狄人如此大动干戈,甚至不惜派出‘黑鸮’潜入京城行刺?”
他将问题原封不动地抛了回来,并且点明了他所知的关键——她手里的东西,以及“蕙草宫”。
沈歌祈心脏紧缩。他果然知道得不少!玄镜司的眼线,或者说他对她的关注,远超她的想象。
“萧大人既然什么都知道,何必再来问我?”她冷声反驳,试图试探他的底牌。
萧承嗤笑一声,走回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嘲讽:“我知道你去了哪里,见了谁,遇到了危险。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去?你不知道那老铁匠看到你手里的东西时,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你不知道‘蕙草宫’这三个字,在某些人耳中,意味着催命符?”
他俯身,双手撑在扶手椅两侧,将她困在他的阴影里,目光灼灼,逼视着她:“沈歌祈,告诉我,你回京城,真的只是为了做生意?你查沈家旧案,怎么会查到北狄人头上?你到底……还隐瞒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