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舌直言破迷障
毒舌直言破迷障
夜风似乎都被那决绝的碎裂声惊得凝滞了一瞬。小院中,死寂如同实质的浓墨,沉沉压了下来。
沈歌祈站在原地,身体因剧烈的情绪和方才那耗尽全力的动作而微微颤抖,胸口起伏不定,如同离水的鱼。她看着地上那些四散飞溅、在凄冷月光下折射出破碎光华的玉佩碎片,又看着那个半跪于地、头颅深垂、肩背剧烈颤抖却无声无息的萧承,心中那片汹涌的恨意浪潮过后,留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荒芜和空茫。
她做到了。她亲手摔碎了他视若生命的传承,也摔碎了两人之间最后一点可怜可悲的牵连。
可为何……感觉不到丝毫解脱,反而像是将自己的心也一同掏空、砸碎,只剩下呼啸而过的、带着血腥味的寒风?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把两人彻底吞噬之时——
“啧。”
一声极轻、却带着清晰无比的嘲讽和嫌恶的咂舌声,突兀地从院墙角落的阴影里传来。
“真是好大一场情深义重、虐恋情深的大戏啊。”
那声音凉薄而散漫,咬字却异常清晰,如同浸了冰水的细针,精准地刺破了院内凝重的氛围。
沈歌祈和萧承的身体都是猛地一僵!
萧承豁然擡头!尽管碎发遮掩,依旧能看到他下颌瞬间绷紧的凌厉线条,和那双骤然射向声音来源处的、充满了骇人杀意与惊怒的眸子!是谁?!竟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至此,还目睹了方才的一切?!
沈歌祈也是心头巨震,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墙角的阴影一阵蠕动,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慢悠悠地踱了出来。一身略显陈旧的青色御史官袍,在这凄清夜色里显得格外冷寂。来人面容冷峻,嘴角却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极其欠揍的讥讽弧度,不是谢珩又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来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谢珩完全无视了萧承那几乎要将他凌迟的目光,也仿佛没看到沈歌祈脸上的震惊和泪痕。他信步走到院中,靴尖极其随意地踢了踢地上的一块碎玉,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在这寂静中格外刺耳。
“一个,”他擡起眼,目光先是落在状若癫狂、眼神空洞的沈歌祈身上,语气冷诮得像是在点评路边的杂耍,“自以为是地恨着,被那点可怜的血仇蒙了眼,只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真相’,恨不得把全世界都当作敌人,竖起满身的刺,却连仇人究竟是谁都没搞清楚,蠢得可怜。”
沈歌祈被他这毫不留情的毒舌说得脸色一白,羞愤瞬间涌上心头:“谢珩!你……”
“闭嘴。”谢珩冷冷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本官还没说完。”
他的目光倏地转向依旧半跪于地、却周身散发出冰冷危险气息的萧承,讥讽之意更浓:“另一个,更是可笑。自以为是地守着什么天大的秘密,玩那套‘我都是为了你好’、‘我独自承受所有’的苦情戏码,被打碎了牙往肚里咽,被恨得挫骨扬灰也不肯吐露半个字。怎么?觉得自己很伟大?很悲情?萧瑾瑜,你几岁了?还玩这种三岁稚儿都不屑的把戏?”
萧承的身体猛地一震,攥紧的拳头发出骨节摩擦的咯吱声,眼底的血色和杀意几乎要喷薄而出,但他死死咬着牙,竟硬生生没有发作,只是那目光冰冷得仿佛要将谢珩冻结在原地。
谢珩却仿佛毫无察觉,或者说根本不在乎。他来回扫视着两人,最后发出一声极尽鄙夷的冷嗤:
“一个自以为是地保护,一个恨意蒙眼不肯深究。一个宁可被千刀万剐也要守着那点不知所谓的秘密,一个宁可抱着虚假的仇恨自我毁灭也不愿睁开眼睛看看这显而易见的漏洞百出。”
“你们俩——”他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两人脸上,“——倒真是天造地设的绝配!活该彼此折磨!看得本官真是……倒尽了胃口!”
他的话如同最狂暴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将两人那点悲愤、痛苦、绝望的情绪砸得七零八落,只剩下难堪的狼狈和一种被彻底撕开伪装的震怒!
“谢珩!”萧承终于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警告,“你找死!”
“找死不找死,不劳萧指挥使费心。”谢珩毫不在意地掏了掏耳朵,动作极其不雅,与他冷面御史的形象形成诡异反差,“本官只是路过,实在看不下去某些人蠢得令人发指,忍不住出来说两句公道话而已。”
他忽然迈步,走到沈歌祈面前,距离极近,那双冷冽的眸子如同寒潭,死死锁住她:“沈歌祈,你口口声声血海深仇,那你告诉本官,若萧瑾瑜真是构陷你沈家的主谋,以他如今玄镜司指挥使的权势,捏死你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他为何要一次次救你?为何要替你挡箭?为何要在陛下面前替你周旋?甚至……”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些碎玉,嘲讽更甚:“……甚至拿出传家之宝,就为了给你换一个虚无缥缈的‘生机’?他是闲得发慌,还是有什么自虐的癖好,非要等着你羽翼丰满后来找他报仇雪恨?”
沈歌祈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这些疑问,何尝不是日夜煎熬她的心魔?
谢珩却不给她思考的时间,猛地又转向萧承,语气更加尖刻:“还有你,萧瑾瑜!你自以为守着那个秘密是在保护她?呵……真是天大的笑话!你把她推到所有人的视线之下,让她成为各方势力的靶子,让她抱着虚假的仇恨活得痛苦不堪,这就是你的保护?你这保护,可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你以为你不说,她就安全了?你以为你一个人扛下所有,就能换来她的平安喜乐?你睁大眼睛看看!看看她现在这副鬼样子!看看这满地碎玉!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你们俩一个比一个能自欺欺人!一个沉浸在复仇的快感里不愿醒来,一个沉溺于自我牺牲的悲壮中无法自拔!简直可笑!可悲!可怜!”
谢珩的话一句比一句毒辣,一句比一句刺耳,像一把无情的手术刀,将两人之间那层包裹着血污和误解的脓疮彻底剖开,暴露在冰冷的月光下,鲜血淋漓,不堪入目。
萧承死死地盯着谢珩,胸膛剧烈起伏,那双眼睛里翻涌着极度复杂的情绪,有被戳破心思的震怒,有无法言说的痛苦,更有一种……被说中心事的狼狈和动摇。他按在地上的手,指甲几乎要抠进青石板里。
沈歌祈更是如同被雷击一般,呆立在原地。谢珩的话,虽然难听至极,却像一道道闪电,劈开了她被仇恨蒙蔽的脑海,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疑点、萧承种种不合常理的行为、以及穆青阳那句“总觉得哪里不对”……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难道……难道她真的……恨错了?
难道萧承……真的另有苦衷?
那个她最不愿意面对、最恐惧的幕后黑手……难道……
她不敢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冰冷。
谢珩看着两人这副失魂落魄、信念崩塌的模样,眼中的讥讽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厌烦和冷漠。他整理了一下衣袖,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掉了什么脏东西。
“罢了。”他语气淡漠下来,“本官言尽于此。你们是继续一个装睡不醒,一个打死不说,抱着那点可笑的执念一起下地狱,还是愿意动动你们那被仇恨和自以为是塞满了的脑子,好好想想整件事里最大的得利者是谁,想想谁最怕当年的真相被揭开……”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最后留下一句冰冷的话:
“好自为之吧。下次若再让本官看到你们这般蠢得无可救药的模样,就不是几句难听话这么简单了。”
说完,他竟真的不再多看他们一眼,转身,如同来时一般,慢悠悠地踱向墙角的阴影,身影很快便融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来得突然,去得干脆。
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碎玉,和两个被他的毒舌撕扯得体无完肤、心神剧震、呆若木鸡的人。
小院中,再次恢复了死寂。
却不再是之前那种充满绝望和恨意的凝滞,而是一种被强行灌入了无数疑问、颠覆了所有认知、濒临崩溃边缘的、更加可怕的寂静。
夜风吹过,卷起碎玉旁的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