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风
雄风
出了灵犀阁,采薇在街市上信步闲游,却始终心神恍惚。她脑中反复回响着那掌柜所言的隐秘商道,一遍遍揣摩真假——那真的是通往南境的路吗?若真有一线可能,她也该去试一试。
直到肚中隐隐作响,她才发觉天色已然擦黑,街巷灯火初上,檐下纸灯映着暮霭摇曳生姿。她急忙转身往将军府赶去。
进了府门,原本打算径直回自己院中,却脚步一顿——今日花了澹台珣那么多银子,怎么也得露个面、道声谢才是。她便吩咐侍从将那一堆药材送回自己房里,自己则没多想,顺手从中捡了个盒子,转身朝澹台珣那边去了。
此时已入掌灯时分,院中静谧,月色如洗。她问了小厮,得知澹台珣在书房,便第一次踏进了他的书房门前。
她轻叩两声,“笃笃”,屋内传来一声沉稳的回应:“进来。”
采薇推门而入,只见澹台珣伏案而坐,正低头翻阅卷册,灯光落在他眉眼之间,神情专注。他擡头的一瞬,两人四目相接,竟都有些怔住。
“采薇?”澹台珣语气中略带惊讶,随即起身,笑道,“怎么,银子用完了?”
采薇面上一红,连连摆手:“不……不……我不是来找你要银子的。”
她慌忙将手中的小盒子塞到他怀中,语速快得像怕人抢似的:“我今天去逛了灵犀阁,百年老店,果然名不虚传。我想着……也许你会用得上这些药,就顺手带了一份回来。”
澹台珣低头看着她递来的盒子,眼底笑意愈浓。他慢条斯理地打开盖子,低声念道:“……雄风丸?”
他擡眼看采薇,那眼神里分明有一丝笑意:“采薇,多谢你对我如此体贴周到。”体贴周到四个字说得一字一顿,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意味。
采薇一怔,定睛一看,顿时脸红到耳根,惊得几乎跳起来:“这……我明明是拿的清心丸,这掌柜的也太粗心了,怎么拿错了……拿成了这、这个……”
她话都说不利索了,支吾着想解释,又觉得越描越黑。见他仍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采薇恨不得钻进地缝,手忙脚乱地将盒子抢回来,一边嘀咕:“什么百年老店,信不过信不过……他们清心丸也不怎么好,下次我自己配一份再给你。”
说罢,几乎是夺门而出。她隐约听到背后传来了澹台珣的轻笑声。
回到房中,她“咚”地一声关上门,倚着门板站了好一会儿,只觉满脸发烫,连耳根都在冒烟。她自言自语道:“完了,一天之内丢两回脸,真是要没脸见人了……”
她躺倒在榻上,用枕头捂住脸,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哀鸣。
接下来的几天里,采薇尽量避着澹台珣。她一早就出门去骑马,直到天近黄昏才慢悠悠地回来;或者干脆泡在街市上东走西逛,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晃。她还抽空去看了玉绮一趟。玉绮现在肚大如箩,正紧锣密鼓地准备待产,见了她倒是挺高兴,拉着她说了不少话。
这样过了好几日,清心丸总算做出来了。采薇站在桌前看着那些药丸,莹白细润,隐隐带着一丝淡淡的药香,比起灵犀阁的确实好了不少。她一边把玩着药丸,一边不知怎么就生出一点顽皮心思。顺手拿起一把刻刀,在其中一颗药丸上飞快地动了手。
不多时,一只小螃蟹就在药丸上现出模样,横着身子,张牙舞爪,还特意把两只钳子刻得大了一些。她看着螃蟹那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觉得这颗药丸简直太合适不过了。满意地将它收进盒子里,她想着,挑个时候亲自送去。
那天傍晚,她照例在他院外探了探,见院中寂静,只书房亮着灯,便悄悄循着上次的路走过去。刚到门口,正要擡手敲门,忽听得屋里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
那声音不低,语气颇重:“将军难道是在这璃京城里舒适惯了,忘了玄隼军的雄风了吗?”
采薇一怔,心中疑惑:是谁,竟敢这样与他讲话?
澹台珣的声音随即传来,带着几分冷意:“你放肆了。”
那女子似乎是压着情绪,说话还是咄咄逼人:“将军,你不是亲自去了南境吗?你也看到了,镇南王与那祈国皇帝君臣离心,他们的世子又纨绔不堪,南霆军如今人心涣散,早已不复当年,又无将可继,此时是我们最佳的良机啊”
采薇听到“南境”两个字,心里不由紧了一下,脚步也不敢再动。
澹台珣的声音却平静得很:“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时机不成熟?他们想干什么?采薇的心砰砰直跳。
那女子似乎按捺不住:“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南霆军自顾不暇,断川的秘径更是天赐良机。只要我们通过秘径往断川悄悄屯兵,南境必无防备,到时候扫荡南境,直指祈国国都也指日可待啊!”
采薇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像是一下子被人打了个闷棍。她站在门外,呼吸都变得困难,背后已经沁出冷汗。
澹台珣哗啦一声站起身来,语含怒气道:“够了!我已经说过了,南境并不像你想的那样不堪,我们如今刚刚平定内乱,并不是开战的好时机。”
那女子声音同样不甘示弱:“怎么玄隼将军最近转了性子,倒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还是说,你真的中了祈国细作的美人计?”
采薇不敢再继续听下去,趁他们屋内吵嚷,她蹑手蹑脚地离开了书房,直到走出好远,她才敢踉踉跄跄地跑起来。
一路跑回房中,她觉得自己如坠冰窟,冷意一层一层从骨头里往外渗。她脱了外袍,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却仍旧止不住发抖。
床头那个小盒子静静躺着,散发出一缕淡淡药香。她看了一眼,忽然觉得那香气有些刺鼻,甚至带着说不清的讽刺意味。
她闭上眼,心口却像被什么紧紧攥着。那种钝痛久久不散,直到疲惫压倒一切,她才昏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