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骋
驰骋
那一夜，采薇不知何时才沉沉睡去。次日醒来时，只觉眼睑发胀、酸涩难忍，面色亦显得苍白浮肿。阿霞和阿喜两个小丫头默默进来，并未多言，只捧着沾了凉水的毛巾，细细为她敷眼。
一场情绪的倾泻之后，心绪虽未全然平复，却仿佛泄了一口长气，空落中倒也平静了几分。
不多时，阿霞端来早膳与一套衣物，语气轻柔地道：“姑娘，这是将军吩咐人送来的衣裳。请您用过早饭后，换好衣服，到前门等候将军。”
采薇瞥了一眼那衣物，不似昨日那般轻纱叠影、绮丽招摇，而是一袭剪裁利落的骑装。衣身宽肩窄袖，线条干练，其上以璃国独有的水纹银线绣成花纹，低调中自有风采。虽称不上她所熟悉的样式，却也比昨日那身穿着来得稳重许多。
她心中微微一松，然而那丝疑虑并未全然散去——澹台珣，今日又想做什么？
采薇依言往大门而去，不多时便见澹台珣牵着一匹通体黑亮的骏马缓步而来。那马一身玄黑，肌理流畅如雕，鬃毛随风翻卷，犹如夜色中翻滚的浪，四蹄踏地无声，却带着天生的傲然。
采薇一见，不由得睁大双眼，轻声惊叹：“这马……”
澹台珣见她目光发亮，淡淡一笑：“它叫啸风。”
采薇忍不住上前，以指轻触马鬃，指下所及，仿佛一缎幽黑丝绸。那马似有所感，轻轻晃头，缓缓凑近她掌心，竟带着几分亲昵。
澹台珣拍拍啸风的背，对她道：“走吧，我带你骑马。”
采薇一怔：“我不会骑。”
“所以我才要教你。”
采薇仍觉莫名：“你为什么要教我？又打什么主意？”
澹台珣叹了口气，道：“你不是想离开这里吗？不会骑马，难道打算徒步走回南境？还是你不会以为我会派人送你回祁国？”
采薇虽早已明白这一点，但听他直言说破，仍觉语结。她狐疑地看着他：“你会这么好心？”
澹台珣轻笑：“别想太多，只是教你骑马而已。”
采薇将信将疑：“你真的要教？”
“信也好，不信也罢。”他顿了顿，似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就当是报答你昨日陪我赴宴。”
采薇察觉他今日言语不似往常冷冽，倒多了几分难以捉摸，心中更疑。他到底想做什么？正犹豫间，只听他挑眉：“怎么，你不会是怕了吧？”
寄人篱下，她也只能见招拆招。采薇咬咬牙，看着澹台珣身侧只有啸风一骑，道：“我要我自己的马。”
澹台珣哂然一笑：“等你学会了再挑。”
见她仍不动，他终于忍不住揶揄：“你不会真以为我会借机占你便宜吧？你现在这个样子——”
他话未说完，却似有意无意地地看了看她哭肿了的双眼。
采薇原本还强自按捺，这一句话却像火星落入干柴，一下子点燃了她的倔强。
她咬了咬牙，眉峰一扬，截断他的话头：“我什么样子？谁怕你不成？骑就骑！”
说罢，采薇便提起衣襟，想要上马。可这啸风是澹台珣的坐骑，身形高大，她磨蹭了半天也没能爬上去。
忽然，她只觉身子一轻，一双有力的臂膀托住她的腰，轻巧地将她送上了马背。她坐得笔直，紧紧抓着马鞍，两腿夹着马腹，姿势僵硬。
“放松点。”澹台珣也翻身上马，从后稳稳地坐在她身后，手臂绕过她身侧，握住缰绳。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近得仿佛贴在耳畔，“马能感知人的情绪。你越紧张，它越不安。”
采薇不自在地动了动：“你……离我太近了。”
“那我下去，你自己试试？”澹台珣不疾不徐地说。
采薇瞪他一眼，刚想反驳，便听他淡淡一句：“坐稳了。”
话音刚落，他一抖缰绳，啸风如接到命令，四蹄轻跃，奔了出去。
风扑面而来，采薇只觉天地翻转，眼前一阵眩晕。澹台珣的身体紧贴在她身后，他的气息仿佛要染上她的脸颊。她极不自在，浑身僵硬，但还未等那份不安蔓延，啸风已快步奔驰。身下的颠簸让她觉得随时都会跌落，反倒又本能地希望澹台珣靠得更近些，好给她一个依靠。
她强自镇定，一声也未叫出口。
啸风跑得并不快，不多时便出了城门，来到一片开阔原野。天地辽阔，碧草如茵，天光清澈，一望无垠，竟是个骑马观景的好地方。
渐渐地，采薇适应了马背的节奏，心也慢慢松了下来。
澹台珣见她依旧僵直着背，便柔声道：“放松些，我不会让你掉下去。”
他指了指她的膝盖：“腿别夹太紧，用大腿内侧贴着马腹，脚别踮着，用脚掌自然下垂。”
采薇试着照做，却险些失了平衡。澹台珣眼疾手快，扶住她的后腰，低声道：“重心往前，别仰着背。背挺直，肩放松。”
采薇耳根一热，轻声问：“澹台将军是不是觉得我很笨？”
“竟然有采薇姑娘学不会的事？那肯定是我这个师父教得不够好。”他笑着拉起缰绳一端，举到她眼前，“这是缰绳。两手平举，与肩同宽，手肘自然弯曲，别太高，也别垂着。”
采薇依言照做，澹台珣点头：“拉紧，它就停；松开，它就慢慢走。想转向，轻拉一边的缰绳，同时夹另一边的大腿。”
她试着拉了拉右缰，啸风果然拐了一个小弯。
“策马的时候，轻夹马腹，再挥一下马鞭就行。不过你初学，不必用鞭，啸风很聪明，它能听懂你的心思。”
采薇轻轻夹了下马腹，身体前倾，啸风便小跑了几步。她眼睛一亮，惊喜脱口而出：“啊，我真的在策马？”
她的欢喜洋溢在脸上。
澹台珣轻拍啸风的脖颈，语气低缓而笃定：“马和人一样，不是你勒紧了，它就肯听你。”
采薇皱眉：“那要怎么办？它又不会说话。”
澹台珣轻笑：“它能感受到你的情绪。你若犹疑，它便迟疑；你若紧张，它也会不安。你得先信它，它才肯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