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隼

玄隼

采薇褪下那件层层叠叠的红衣，仿佛也卸下了一身的压抑。换上萧沅舟的袍服后，身上轻松了不少，只是这件袍子穿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而宽大。她尽量将衣袖挽高，免得垂垂晃晃碍事，又随手拿起一只筷子，将凌乱的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

一切收拾妥当，帐中依旧不见萧沅舟的身影。采薇略一思忖，掀开帐帘走了出去。清晨的空气清冽而清新，拂面而来，令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只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这处营地或许位于军营深处，四下静谧无声，仿佛整个天地都尚在沉睡。她信步而行，任由脚下的薄霜轻响，走向前方那片微光初现的天色。

采薇随意走走，忽然听到了有人大声说：“断川那地方，连鸟都飞不过去，就算是玄隼也绝无可能穿越。四十年都没有布防的地方了，他们要是真有秘径，又何必等到现在？”一人语气激愤，带着明显的不信任。

紧接着，一个粗犷的声音附和道：“世子身边那个女子，谁又能保证她真的是友非敌？她以前对世子有恩，那也早是往事了。要不然怎么她一来，黑隼旗怎么就蹿到了云岭关？”

“黑隼旗到了云岭关？”采薇顿时愣住，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心头一紧，难道澹台珣真的追至此地？她没想到澹台珣会追她而来，更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一个清朗的年轻声音插了进来：：“采薇姑娘是友非敌，我相信她。“采薇听出来，那是秦照野的声音，难为他还为自己说话。

话音刚落，又有一人冷声道：“秦将军，就算这位姑娘不为敌人，我们怎能凭几句话便改变南境的布防策略？这可不是简单的信任问题，关乎南境万民安危。兵卒未动，粮草先行，往断川布防，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再说现在太后正打算为世子赐婚，如果我们在这个节骨眼上往断川那边陈兵，皇上和太后会怎么想？”

采薇心里一惊，原来太后竟要为萧沅舟赐婚？那一瞬间，她忽然明白：她与他之间，始终隔着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命。

此人的话似乎很有威信，帐内一时寂静。还是萧沅舟打破了沉默：“太后赐婚之事，与此无关，不管他们怎么打算，他们若想伸手到我身边来，我是不会同意的。”

又一人道：”边关布防是大事，不如先派探子前去侦查，若真有险情，再做调兵之计不迟。”

“时间来不及。”萧沅舟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响起。“一来一回耽搁多少时间？若玄隼军真是精锐出击，临川仅有两千兵力如何抵挡？若不及早防备，南境门户必将大开，青州、徐州，甚至整个祁国都将陷入危机。”

另一将领插话：“可现今兵力紧张，若轻易调动，恐造成边境空虚。若真是敌人假消息诱敌深入，我们岂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

萧沅舟沉声说道：“正因如此，我们必须审慎，但绝不能拖延。军情万变，越早准备，越有胜算。断川非可失之地，守住这里，南境才能稳固。”

萧沅舟似是已经下定决心，擡手断然道：“传我军令——即刻飞信临川，命其加固城防，调兵增援断川，沿途每十里设一烽火台。另派数支精锐小队前往秘径查探，若路径属实，设法摧毁。此处军务一了，我将亲率大军赶赴断川汇合。”

他目光一转：“照野，你断后，负责粮草调配与后勤补给。”

数人齐声应命，迅速散去。

采薇不敢多留，低头转身，悄然离开营地。

军帐内，萧沅舟与数位部将仍在议事，气氛凝重。

忽然，一声高喊打破沉寂：“报——！”

萧沅舟沉声道：“进来，讲。”

传令兵疾步入内，单膝跪地，俯身禀报：“袭击我军夜营的，确系璃国黑隼军旗，人数不详。但他们已然宣战，并称——玄隼将军亲至。”

那传令兵话音顿住，眼神闪烁，似有难言之语。

萧沅舟蹙眉：“他意欲何为？”

传令兵咬牙鼓起勇气，低声回道：“他们声称……南霆军掳走了玄隼将军的夫人。玄隼将军誓要报‘夺妻之仇’。”

萧沅舟怔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沉声道：“我南霆军何时干过掳人妻女的勾当？”

传令兵冷汗涔涔，继续道：“他们还说……若明日旭日升起前不交出将军夫人林采薇，玄隼军便要踏平云岭关。”

“林采薇？”萧沅舟猛地起身，声音骤然拔高，“你说谁？！”

他怒喝出声，帐中众将皆是一惊，面面相觑，随即纷纷色变。今日所救之人，正是名为“林采薇”的女子。难道她竟是——玄隼将军的夫人？

萧沅舟只觉脑中轰然作响，心跳如擂。他寻她千山万水，历经刀光剑影，方才将她救出。怎会——怎会是别人的夫人？

这一刻，他几乎无法思考，胸中翻涌的不是怒火，而是几欲将人吞没的茫然与震痛。

秦照野让传令兵退下，随即上前一步，低声对萧沅舟道：“世子，莫要中了敌人的攻心之计。采薇姑娘怎可能是玄隼将军的夫人？”

萧沅舟意识到方才失控，强自按捺心绪，语气恢复冷静：“玄隼将军素来神秘，我等所知甚少，从未听闻他何时成亲。去，传熟悉璃国的人前来答话。”

不多时，几名小兵被带进军帐。

其中一名身着伍长袍饰的士兵抱拳行礼：“禀世子，小人等皆为潜伏璃国多年的细作，近日方归。”

萧沅舟语气缓和，道：“唤你们来，是想问几句关于璃国玄隼将军之事。”

伍长答道：“那位玄隼将军在璃国威名赫赫。不知世子想问何事？”

“此人是否曾娶妻？”

几人面露思索之色，仍是那伍长答道：“回世子，这件事倒从未听说过。”

萧沅舟闻言，心头略松。

不料伍长又补了一句：“不过，听说那玄隼将军确实有一位相好，两人出入同骑，如影随形，十分亲昵。据说他待那女子宠爱有加，甚至欲助她成为璃国巫医。”

几人见问的是些私事八卦，气氛也就轻松了些。一名年纪稍轻的小兵插话：“是啊是啊，我也听说过。那女子好像还不是璃国人，好像倒像是咱们南境的。玄隼将军多次求娶，可那女子一直不肯答应。”

另一人也接口道：“我半月前方从璃京归来。临走前，确实听闻城中要大办喜事，说是玄隼将军即将成亲。想来那女子终于松口了吧。他们璃国风俗不同，女子不应，男子不能娶亲。”

萧沅舟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宛如暮色将临，风雨欲来。

他脑中闪过采薇身上那一袭红衣——金丝银线，层层织就，雍容大气。他当时只觉异样，却不曾细想，如今细细一回想，竟分明是一件——大婚所着的喜服。

“出入同骑，如影随形。”

那几个字在他耳边轰然作响，像是在心头生生剜下一块血肉。这些年，他四处找寻。曾以为她落入敌手、受尽苦难，却从未想过，她也可能，在别人怀中得过安稳、柔情，甚至——许下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