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再拜师，穆州城

第71章再拜师，穆州城

在日薄西山前，胥吏兵丁们总算收完了孙家庄这一块的秋税，连同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也得到了收据。

孙昂、沈池玉和徐老丈站在宽阔的门前，一同眺望着即将坠落的圆日，不免心里有了一样的感受。

那滋味，没法儿说。

巧的是三个人的视线碰了一下，也就不必多说了。

当最后一位兵丁的背影消失在葱茏的野间，所有人悄悄松下一口气，压在每个人脑袋上的税总算是过去了。

众人收拾好东西，休息片刻就要回去清点余粮，看看怎么熬过这个年。

“年年如此，非得把人逼死！”孙昂终于憋不住了，朝着那些兵丁胥吏离去的方向奋力一指，复又重重叹气，“怎么办啊。”

徐老丈摸着自己的一撮胡子：“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好在我们这里不像北边那样，饿就饿点儿吧，至少不会冻死。”孙昂往好处想，又问起徐老丈来，“老丈，你是哪里人啊，怎得从前没见过你？”

徐老丈：“我就是本地的啊，祖上有点小功名，现在落魄了无处可去，收拾收拾东西回来咯。”

孙昂听老丈不大想说出实情，也就没有继续追问，恰逢白雨烟倚在门口叫自己，他便三两步跨走了。

余下二人同看圆日陷进地里，默不作声。

“你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徐老丈微笑着开口询问。

沈池玉脸微微侧过，似乎在打量徐老丈问话是否有深意。

“税法。”

徐老丈又问：“税法如何？”

“不好。”沈池玉没有隐瞒，也没有多说。

徐老丈点头：“确实不好，但是以往的税法已经不能用了，你有什么更好的见解吗？”

沈池玉定定看着徐老丈的眼睛，虽说不知道他为什么莫名其妙考起了自己，但沈池玉从失忆到现在鲜少遇到能互相深刻交流的人，眼前这个老丈是第一个。

沈池玉将自己方才想到的弊端扼要说给徐老丈听，又添了一句话：“若是我，在革新税法之前，先要严打豪强佛寺。

从这里拐个弯儿，能看见那座山头上有一座寺院。寺院名下田产有官府所赐、信徒捐赠，且寺院不必纳税、僧侣免除徭役，是以附近多农民将土地挂靠给寺院来避税，人人向往跨入空门免去服役，竟然兼并附近一半的田产，影响国之税基和青壮劳力兵源，空门寺院，堪称与国争利。”

徐老丈听着，默不作声，眼底却有淡淡欣赏。

沈池玉在徐老丈面前“石破天惊”了一回，也就不怕第二次了。

“天下安定，不在于一家之大，唯在百姓之忧乐，土地就应该掌握在农民手中。若是我，现下不宜大刀阔斧改法，将以‘安民固本，集权均赋’为主。当今纳税有三年为期，要将粮食布帛折算成银钱，实乃有一误区。丰年和歉年物价波幅不定，要改，先得设定一个平准仓，不论丰歉稳定物价，否则谷贱伤农。”

“再推行五等户核产法，严抓‘寄产避税’，力求税负均平，清算苛捐杂税……”

或许是才见证过征税的场面，沈池玉颇有所感，通篇说下来竟然没有一丝顿涩，当然无可避免他的某些想法有些过于理想化了，但如今只是说说而已，无伤大雅。

更加难得的是，徐老丈就在一旁静静倾听他说话，没有不耐烦的小动作，也不曾出言打断，让沈池玉对他的好感一下子就拔高不少。

“你很有想法。”徐老丈点他一点，莞尔一笑，颇有种仙风道骨，超脱世俗的感觉。

紧接着徐老丈就他讲的几点粗略指出要害，又以实情加以完善，点到为止。

一番磋磨，二人心知肚明对方绝非泛泛之辈。

太阳彻底沉睡于地下，徐老丈要归家了，沈池玉迎送他走了很远。

在分别时，沈池玉看着徐老丈的目光澄澈，饱含求知。

二人对立于田埂之上，一老一少，一个将要寂灭，一个正在新生。

豆绿色的光从枯黄的田野间升起，浮起一场流萤之海。

“我不轻易教东西给别人的。”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在你之上，我还有两个徒儿，你排行老三。”

……

承安王的仪仗终于在正式入冬前抵达了北方穆州。

穆州城门大开，闻越骑着高头大马，远远看到几颗滚圆的“红豆”，随着距离渐渐近了这几颗“红豆”才显出人形。

“在下穆州刺史武巴罗，携穆州官，恭迎承安王！”

闻越视线眯起犹如鹰隼，左右扫视穆州的风土景物，却一点没落在武巴罗身上，半晌后才嗯了一声，示意继续。

武巴罗一时间猜不准闻越的心思，无法拿捏他是何之辈：“王爷一路舟车劳顿，王府尚在建设，都督府早在月前就收拾好了，还望王爷不要嫌弃。快进城吧，酒菜已经备下，就等着给王爷及老夫人接风洗尘！”

闻越：“宴席就免了，也不必新建王府。今日天色已晚，本王要早些歇息。”

说罢，视线轻飘飘落在武巴罗身上，好像在看脚边的一只狗。

武巴罗见闻越如此驳他的面子，心下不快。

他闻越虽然是王爷，领七州都督，有句话可怎么说来着？强龙不压地头蛇！

长长的车马入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