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两个电话
成长的标志之一，就是懂得隐藏情绪了。懂得了违心的笑，违心的哭，用一切善意或恶意的谎言掩饰内心真正的想法。不知何时起，何岩也懂得了隐藏情绪，听着父母的隐隐关切，何岩笑得仍如以前那般没心没肺。
“妈，您别担心我，北京离咱家挺近的，哪天休息了我直接回家看您和爸，我一个大男人，老给家里打电话多矫情，妈宝男似的永远长不大……”
何妈不高兴了：“胡说！什么妈宝男，我和你爸可从来没把你养得多娇贵，你从小就主意正，执拗起来谁的话都听不进，这能叫妈宝男？”
何岩苦笑道：“我怎么听着不对劲儿呀，妈，您该不会觉得我这个号玩废了，打算删档重新练小号吧？您和爸这年纪想生二胎可够呛，国家不允许，您二老的年龄也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何妈怒了：“有没有正形儿？能正经点吗你？”
“行行，我错了。”
“你现在工作怎么样？工资能养活自己吗？辛不辛苦？”
何岩眼眶渐红，脸上仍带着笑：“工资还行，养活自己绝对没问题，而且一点也不辛苦，每天混混时间，摸摸鱼，一整天就这么过去了，月底老板发工资一分钱不少，老实说，我都替我们老板亏得慌，瞧瞧他都请了些什么人呀，注定发不了财了。”
何妈被逗得噗嗤一笑：“你这张嘴可真是……狠起来连自己都骂，我和你爸都是老实本分人，这嘴皮子功夫究竟谁教你的？”
“天赋异禀，无师自通，您儿子是人才呀。”
何妈语气莫名低了很多：“听说你跟一姑娘住一块儿？你俩……还好吗？没欺负人家姑娘吧？”
“那要看您对‘欺负’俩字是怎样定义的，男女朋友住一块儿，您觉得还能怎么‘欺负’？”何岩不正经地笑道。
何妈怒道：“臭小子，你知道我的意思，到底有没有欺负人家？你可要对她好一点儿，那姑娘也真是……前世不知造了多大的孽，找了你这么一号人，我都替她亏得慌，找个你俩都休息的日子，把她带回家来看看，认识一下，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跟她父母见一面，没名没分的跟你住一块这叫怎么回事儿。”
何岩失笑：“我是您亲生的吗？这么埋汰您的亲儿子。您放心，无论您对‘欺负’是怎样的定义，我都没‘欺负’过她，我俩现在还是清清白白的呢。至于带回家嘛，我抽出时间再说吧。”
何妈顿时有些失望：“都住一块儿了怎么还没‘欺负’呢？被‘欺负’也行呀，居然还是清清白白的，唉……”
何岩大笑，不愧是儿子的妈，跟闺女的妈态度完全不一样。
“不说这个了，你如今长大了，成年人懂得怎样过好自己的日子，怎样处理好自己的感情，爸妈不能对你的生活太过干涉，你俩好好的。”
何妈顿了顿，又道：“今晚找你主要是别的事，我听说广东那边有个什么传染病，关于呼吸系统的，说是肺炎，又跟普通的肺炎不一样，传得挺邪乎，又听说北京这边也有了疑似病例，你在北京要注意，饭前饭后洗手，吃穿都要干净，出门戴口罩，还有，多买点白醋，火上烧开了每天熏熏屋子……这次的疫情来得挺猛，总之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实在不行你干脆先请个长假回家，家里比外面卫生多了……”
何岩浑不在意地笑道：“妈，您别听风就是雨，肺炎能有多邪乎？真要是点儿背染上了，医院里吊几瓶水就治好了，如今医学发达，没听说过肺炎能死人的。”
何妈急了：“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这事儿你必须得重视！咱县城这边的卫生局都开了好几次紧急会议，教育局也给你爸的学校下了通知，如果发现有学生高烧咳嗽，一律送进医院隔离治疗，现在你爸学校门口设了岗，学生进校门都要先量体温，体温正常才准进门……”
“哎呀，好了好了，我会注意的，行了吧？您放心，您儿子我每天活蹦乱跳的，身体没任何毛病，您二老就别担心我了。”
何妈当然不放心，又叮嘱了几句，快结束通话时，何妈突然道：“儿子，听你的声音似乎很累，我不知道你工作究竟有多辛苦，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也好好照顾跟你住一块儿的姑娘，男人要有责任心，可也不能太委屈自己，工作不顺心了，太累了，缺钱了，打个电话回家跟爸妈说说，无论你什么岁数，在爸妈的眼里，你都是个孩子，爸妈永远给你兜着底儿。”
何岩微笑，眼泪却不争气地扑簌而下，语气尽量正常地道：“妈您放心，我好着呢，什么都不缺，也不辛苦，真的。”
挂掉电话，何岩蹲在车水马龙的街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长久以来疲于奔命般的辛劳，日子里无数鸡毛蒜皮积累成的委屈，对前途对感情茫然无措的焦虑，种种负面的情绪此刻再也无法抑制，随着嚎哭与眼泪尽情地释放出来。
路人从他的身边匆匆而过，看着这个大老爷们儿蹲在路边哭得像个孩子，路人们只投以淡淡的一瞥，然后，继续自己的行程。
何岩的悲喜，与这个世界并无相干。
不知哭了多久，何岩使劲吸了吸鼻子，抬起衣袖胡乱擦去了脸上的泪水，站起身，深深呼吸，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他好像条狗啊……”何岩仰头望天，喃喃自语。
…………
城市的另一头。
纪静站在小区外的一个公用电话亭内，红着眼眶与父母通电话。
“静静，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你从小到大做出的决定，爸爸妈妈基本都没怎么干涉过，对吧？如果你能把自己的生活过好，爸妈能说什么呢？你是我们的女儿，又不是我们的仇人，我们不可能破坏你的美好生活的呀，你过得幸福，爸妈高兴还来不及，不可能对你指手画脚的呀，可是妈妈问你，你在北京真的过得好吗？事业也好，感情也好，你果真是幸福的吗？”
纪静沉默片刻，道：“妈，我现在生活得很好，而且会越来越好，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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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妈淡淡地问道：“那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你现在一个月的工资多少？每月开销多少？你的一日三餐是怎么解决的？”
纪静迟疑了一下，道：“我一个月工资有两千，每月开销够我生活了，一日三餐基本是自己买菜做饭，毕竟外面的东西不卫生……”
短暂考虑过后，她还是决定稍微将自己的工资报高一点，因为她很清楚母亲接下来要说什么。
纪妈果然开始冷笑：“刚毕业的大学生有两千块的工资？好吧，我姑且相信你真的有两千块，两千块钱你要租房，要坐车，要买菜做饭，除了这些开支，女孩子家家的每个月买卫生巾，买日用品，偶尔还有同事间的人情来往，你告诉我，两千块你够用吗？”
“妈，真的够用了，自己买菜做饭，其实生活成本没那么高的……”
纪妈叹气：“回上海多好，爸妈给你做饭，不用你花钱，一日三餐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工作也给你找好，你的工资完全可以自由支配，买漂亮的衣服，化妆品，没事跟同事朋友约个下午茶，喝个咖啡，吃点心，回到家什么家务活爸妈都做了，你连碗都不用洗，你自己想想，跟爸妈一起生活，和独自在北京生活，哪个幸福，哪个辛苦？你究竟图个什么？”
纪静垂头哽咽。
“我知道你图什么，你是为了那个男生，你爸见过他，客观来说，他是个好孩子，可也不值得你陪着他一起吃苦受罪，在这个社会上，男人要想成功是很艰难的，尤其是那个男生还那么年轻，也就是说，你若铁了心跟他在一起，未来很多年里可能都要一路吃苦受罪，静静，爸妈养你这么大，这些年一直把你当宝贝捧在手心，我们怎么忍心让你陪一个外人吃苦？”
“妈，我真的不觉得苦，他为我已付出了太多，我们在一起很幸福，挣的钱不多有什么关系？我觉得幸福不就够了？”
“贫贱夫妻百事哀，没钱的日子有什么资格提‘幸福’两个字？好，就算你觉得幸福，你不止一次说过，那个男生为你付出了很多，既然付出那么多，他肯定也很辛苦吧？你难道忍心看他为你这么辛苦吗？幸福是两个人的事，不能说你一个人觉得幸福就够了，你有问过他幸福吗？没日没夜的辛苦挣钱，这样的生活是不可能幸福的，他为你付出那么多，你难道不愿意为他付出点什么吗？少给他添负担，他一定比现在幸福得多。”
纪静身躯一震，神情顿时浮上惊惶之色。
纪妈无意中说的这番话，却恰好击中了她心底深处的软肋。
是啊，为了她，为了他们的家，何岩那么辛苦，如今的自己，是不是已成了他最沉重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