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我们毕业了
2002年6月，京海大学98级大学生正式毕业。按照惯例，学校为毕业生们准备了隆重的毕业典礼，颁发毕业证和学位证，今天的校园里到处都是穿着黑色学士袍的学生们，他们在校园里的每个角落合影，在每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欢呼或流泪，紧紧拥抱着曾经的室友同学和恋人，依依不舍嚎啕大哭。
空气里突然充斥着黯然销魂的离别味道，大学四年里彼此看不顺眼水火不容的同学，在这一天也彻底放下了恩怨，把酒言欢，——至少表面上放下了恩怨。
校外的各个大小饭店人满为患，几乎都是全班包桌，大家哭着笑着，抱头痛哭趁机表白，已分手的情侣互敬最后一杯酒，从此萧郎是路人。
下午的毕业典礼，五十多岁已是白发苍苍的老校长站在台上，望着台下密密麻麻的毕业生，老校长的笑容欣慰而忧虑。
“……在你们即将告别大学的这一天，我一不祝你们官运亨通，二不祝你们财源滚滚，我对你们唯有二愿，一愿各位身体健康，二愿各位一生顺遂。身体永远是革命的资本，如今的和平年代不需要你们为了革命抛头颅洒热血啦，但身体终归是自己的，好好的爱护它，无论你们的未来是碌碌无为还是纵横天下，好的身体素质是一切丰功伟业的根本。”
“大学四年，很抱歉学校并没有给各位太多值得对外炫耀的资本，我们的学校不算什么名校，很多毕业生走出校门后，甚至都不愿承认自己是这个学校毕业的学生，学校声名不彰，令各位面上无光，是我这个校长的责任，对不起大家了。不过作为校长，我还是希望各位即将离校的学子们再多给母校一点时间，五年，十年，或许更久，但终有一天，你们会为自己的母校感到光荣骄傲，对外人提起自己毕业的学校时，能够收获到别人羡慕的目光，这也是我们校领导和老师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我们要给所有毕业出去的同学们挣得几分面子。”
老校长这番朴实的话引来毕业生们雷鸣般的掌声，以至于打断了校长接下来要说的话。
掌声经久不息，老校长含笑伸出双臂往下压了一下，又道：“谢谢你们的掌声，那我就默认大家都愿意给母校一点时间了，多年以后，如果你们能够拍着胸脯理直气壮的告诉别人，‘我是京海大学02届毕业的’，那么，我便足慰平生。母校正在努力成为你们的骄傲，也希望你们在未来的日子里，成为母校的骄傲，我们今日在此互勉，若干年后，我们母校再聚，共叙岁月，各数悲欢，无论多少年过去，母校永远欢迎你们回来看看。”
掌声雷动，老校长看着台下一张张年轻生动的脸庞，眼眶不禁有些湿润了。
“少年不识愁滋味，我作为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其实打心眼里嫉妒你们的年龄，年轻意味着希望，意味着未来的人生有无限的可能，今天台下的各位是毕业的学子，也许若干年后，你们是某个行业的翘楚，某个公司的老总，某个造福一方的官员，不管你们未来是什么样子，我希望你们不要忘记自己从小到大的寒窗苦读，不要忘记经历过的快乐和磨难的记忆，不一定需要你们活得精彩，但请你们，一定要活得善良。”
“今日母校与各位即将离别，作为校长，我对诸位还有一番期许，我希望你们日后能够安于岗位，勤精于业，在证明个人价值的同时，也请思考一下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的未来。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若他这一生脑子里想的只是如何赚更多的钱，如何享受更好的生活，完全没有社会责任担当，没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情操，这不是你们个人的悲哀，而是国家的悲哀。”
老校长深吸口气，笑道：“好了，我的话说完了，同学们，前路漫漫，请君珍重。”
台下短暂的寂静后，忽然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掌声悠久绵长不息。
…………
宿舍里已是一团乱了。
大学四年，每个人都积攒了许多必要或不必要的行李，有的需要扔掉或送人，有的需要打包带回家，地上一片脏乱的杂物，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何岩和室友们整理得很匆忙，原以为这个时候应是在沉默中品尝离别的销魂滋味，然而意料中的悲戚气氛久久不至，大家都忙着整理行李，打电话给父母，订票，跟宿管科交接宿舍押金等等，那些令人难受的离别情绪仿佛在繁忙中消失殆尽。
“哥儿几个记着啊，下午两点全班毕业合照，班主任说了，一个都不准迟到……”何岩边忙边道。
林柳头也不回地道：“下午我得去邮局，把这堆零碎寄回家里……”
孙浩的衣服堆得满床都是，一件件国际知名品牌的衣服现在看起来像一堆五彩斑斓的破布。
“对了，林柳，明天上午9点去一趟我家的公司，你先在我家一个房地产子公司当个售楼员吧，我跟那边的经理打好了招呼，底薪先定两千，售楼有提成。好好混，混出名堂来了我理直气壮地给你升职加薪，明天就开始上班。”
林柳眉开眼笑：“得嘞，谢了啊孙少，还是兄弟靠得住。”
何岩道：“耗子，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进你家公司工作吗？”
孙浩愁眉苦脸道：“我爸让我去美国念mba，或者进我家公司从基层员工干起，我两样都不想去，现在正跟我爸僵着呢。”
何岩想了想，道：“如果只有这两个选择，我建议你还是进你家公司当员工吧，听说美国治安不好，而且不禁枪支，咱别往危险的地方蹦，出了事就麻烦了。”
孙浩闷闷地道：“我想自己出去找工作，找个跟我家公司没关系的工作，然后自己租房自己买菜做饭……”
何岩嗤笑：“看多了狗血电视剧吧？以为自己是落难的青蛙王子？你投胎投得好，那么一条光明的康庄大道给你安排好了，你非要黑林子里钻，这不是傻吗？”
两人开着玩笑，林柳却忽然道：“何岩，咱们现在毕业了，说话有点分寸。孙浩已经不再是咱们的室友，而是集团公司的少东家，没遮没拦的玩笑容易翻车……”
何岩有些惊讶地看着林柳，连孙浩都呆住了，二人怔怔对视，不发一语。
何岩心里有点不舒服，他没想到林柳的角色转换如此快速，适应能力那么强大，还没出宿舍的门呢，身份陡然一变，俨然一副孙浩忠臣的架势，而且从这句话里何岩能听出来，在林柳的心里，社会身份绝对高于同学情谊。
孙浩也有点不适应林柳的变化，脸色顿时一沉。
何岩急忙打岔道：“好了好了，我错了。林柳，对不起啊，以后我不会再开这种玩笑了。”
孙浩却毫不客气地指着林柳道：“你他妈疯了吧？说的是人话吗？”
林柳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随即强堆起笑脸道：“对不起，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你别跟我计较，咱们不但是同学，还是好兄弟，玩笑随便开嘛，我就嘴贱了一下，哈哈，何岩，别往心里去啊，哥们儿给你道歉了。”
何岩笑了笑，没出声。
孙浩却余怒未息，指着林柳还想骂几句，被何岩拦住了。
“行了行了，今儿是咱们兄弟相处的最后一天，别搞事情啊，不然翻脸，以后咱们兄弟聚会你可看不到我了。”
孙浩悻悻一哼，没吱声儿了。
在孙浩的心里，最看不起的反而是家世和社会身份，这两样固然让他从小到大得了不少便利，可同样也禁锢了他的思想和行动，大学四年交到的朋友却是他最看重的，任何人都不能侮辱大家的情谊，林柳也不行。
何岩仍在收拾自己的行李，只是沉默了很多。
有些人，有些事，真的在慢慢改变，离别意味着情谊的淡化，疏远，岁月总会逼着人做出残酷的选择，有些人注定要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有些地方注定要腾出来，留给生命里的下一个过客。
何岩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他知道毕业以后，大家的感情不可能像同处一室时那么亲密了，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猝不及防便与林柳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何必那么匆忙走出各自的生命？还有一顿离别的酒呢。
…………
与纪静手牵着手，漫步在校园的操场边。
何岩的表情有点伤感，纪静以为他在伤感离别，于是不停地安慰他。
何岩苦笑。
他伤感的不是离别，而是心里突然腾出了一个空位，感觉空落落的。
或许以后还会与林柳相聚，大家一起天南海北聊着天，开着各种荤素不忌的玩笑，可是何岩很清楚，他和林柳彼此都不会把对方当成真正可以同甘共苦的兄弟了。
“别说这个，对了，学校给我们毕业生的离校期限是三天，三天后宿管科就要关闭宿舍，咱们得出去租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