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真假宣德炉
古玩店经常能碰到这种貌不惊人甚至打扮很邋遢的人,抱着个东西跟宝贝似的,一脸戒备且慎重,仿佛捧着自家几代人的气数家运。眼前这老头儿也是如此,看得出他的生活境况并不好,一件白色的老头衫洗得发了黄,脚上一双凉皮鞋磨破了边儿,破了洞的黑袜伸出俩趾头,看起来像个四海飘零的拾荒老人。
胖子老板和何岩倒是没有任何嫌弃,何岩是因为心地善良,对任何人一视同仁,胖子老板则是生意人的惯性,见多了大风大浪,胖子老板很清楚,穿得越是邋遢,长得越不起眼的人,往往是真人不露相,所以胖子老板对待任何人都不会失了礼貌,哪怕对方是个乞丐,他也笑脸相迎。
说实话,老头儿的样子跟乞丐差不多,胖子老板热情地请他坐下后,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老头儿手里的那团被旧报纸包起来的东西,何岩和冯图也盯着那团报纸看,好奇心越来越重,两人都在暗暗猜测报纸里面究竟是个什么宝贝。
“老人家,甭管您要卖什么宝贝,总得拿出来让我看看呀,我看过以后才能做出鉴定,判断您这宝贝值多少钱,您说是这个理儿不?”胖子老板很有耐心地劝道。
“我这家店在潘家园开了好多年了,信誉有保证,您别担心我黑您的东西,说句实话您别生气,您的宝贝再值钱,也不如本店童叟无欺的金字招牌值钱,您就放心大胆的拿出来。”
舌绽莲花是真本事,在胖子老板的劝说下,老头儿终于渐渐放开了防备,抖抖索索地将东西双手捧着递给胖子老板。
胖子老板急忙指了指旁边的桌子,道:“您放桌上,放桌上,哎,咱俩不能直接过手,不然摔了??了咱爷俩儿没法论责任,您说是吧?得嘞,您搁桌上,小心着点儿……”
老头儿依言将东西搁在桌上,放下去时发出沉闷的声响,似金属敲击声,在场的都听到了。
胖子老板露出憨厚的微笑:“哟,听这声响儿是个大件呢,老人家,这该不会是青铜器吧?咱可说好,我这店是做正经买卖的,青铜器是国宝,我这儿可不敢收,逮着了要坐牢的。”
老头儿摇头:“不是青铜器,是个炉子。”
胖子老板眼睛一眯,戴上一双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揭开旧报纸,露出一个古朴的铜香炉。
香炉看外表有些年头了,敞口形状,颈矮扁腹,两侧置兽耳,表面布满了绿色的铜锈,还有许多岁月留下的斑驳花纹。
胖子老板一见之下,脸色顿时有些复杂,扭头看了一眼老头儿,然后目光落在香炉上,双手捧着香炉将它倒过来,何岩凑上前看了看,见香炉外底部用楷书刻着一行繁体字,“大明宣德年制”。
何岩眼睛顿时睁大,倒吸了口凉气失声道:“宣德炉?卧槽!”
不怪何岩大惊小怪,宣德炉在古玩行里是难得一见的宝贝。据说是明朝宣德年由皇帝下旨,并且亲自出具设计图,甚至由皇帝本人亲自监工铸造的香炉,铸造用料是来自暹罗国进贡的风磨铜,结合明朝宫廷冶金工艺而制成,由于风磨铜存量稀少,这一批宣德炉总共只铸造了三千只,用于宫廷常用以及赏赐功臣和赠送外邦国王,数百年后,这三千只宣德炉基本已经销声匿迹了。
何岩几乎把脸贴在香炉上,瞧了半晌后,激动的神色渐渐平静,然后退了几步。
胖子老板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露出一丝笑意,道:“何岩,你先来说说,这炉子如何?”
何岩摇摇头:“我才疏学浅,说不好。”
胖子和旁边的冯图都了然地笑了笑。
“说不好”是个挺委婉的词儿,在古玩行里,如果请人掌眼鉴定物件儿,掌眼的人鉴定过后说一句“说不好”,其实意思就是这东西是个赝品,是假货。只是怕说得太直接了会与人结仇,于是刻意把话说得婉转一点,不必当面得罪物主。
老头儿显然是个外行,何岩说了一句“说不好”后,老头儿根本没听出话里的意思,而是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胖子老板。
见胖子老板露出了然的笑意,何岩急忙补充道:“老板,我是真说不好,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以前我没见过宣德炉,所以是真是假我确实不知道。”
胖子老板仔细端详香炉片刻,然后若有深意地笑道:“其实我也说不好。”
何岩顿时听出来,胖子老板的“说不好”,其实就是说它是赝品。
老头儿却急了:“怎么都说不好呢?你们找个识货的人呀,这东西在我家搁了好多年了,一直放在鸡圈里当饲料盆使,后来我女婿有次无意中看了炉子后面的字,说这东西可能是个宝贝,能值不少钱,我当时没放心上,可是上个月我老伴儿病了,人还在医院里住着,农村人没啥余钱,老伴儿这病得花不少,住在医院里每天都是大几千,我实在走投无路了,这才想起我家鸡圈里可能有个宝贝,说不定能换不少钱给老伴儿治病……”
老头儿语气很焦急,眼眶都红了,双手无意识地上下摆动,显然情绪有点激动。
何岩暗自叹息。
他不知道老头儿说的是故事还是真事儿,潘家园里的故事比古董还多,而且很多故事说起来比真的还真,久经风浪的老江湖都无法分辨真假。
但何岩知道宣德炉这东西,市面上的假货实在太多了。
因为是宣德皇帝亲自设计亲自监工,再加上里面掺有暹罗国进贡的风磨铜,而且也结合了当时那个年代最顶尖的冶金工艺,所以宣德炉面世后,民间争相模仿,不仅是在明朝的宣德年间模仿,后面的明朝晚期,再到清朝,再到民国,甚至建国之后,世人对宣德炉的仿造都是层出不穷,仿造的宣德炉越来越精致,仿造的用料和工艺也越来越成熟,可以说比真的还真,以至于到如今这个年代,许多文物鉴定专家都分辨不出宣德炉的真假,对宣德炉的鉴定已经成了古玩界的悬疑难题。
现在这位老头儿拿了一只宣德炉过来,胖子老板的内心是拒绝的。
真品几乎已绝迹,假货充斥市场,而且假货做得跟真的一样,根本无法鉴别,老头儿手里的宣德炉有很大的几率是赝品。
见店内三人沉默着,老头儿有点不安地道:“您几位……到底收还是不收啊?我这东西不是假的,真不是。从我爷爷那辈儿起,这东西就在我家搁着了,那时候还是大清朝呢……”
胖子老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嗯,没错,又是一个故事,在潘家园开了这么多年的店,胖子老板对所谓的故事已经麻木了,渐渐的他已学会了装聋作哑,只对物件儿断代,任故事如何曲折离奇,他都充耳不闻,甚至自己店里的物件儿,他能编出更曲折的故事忽悠别人。
胖子老板和颜悦色地道:“老人家,您来潘家园走了几家店了呀?”
老头儿的神色顿时有些黯淡:“走了十来家了,他们……都不收。”
胖子老板叹道:“恕我眼拙,我也说不好,真是对不起您了,要不,您去下一家看看?”
话说得委婉,但老头儿听明白了,是拒绝的意思,老头儿不由惶然了:“你们怎么都不收呢?我这不是假的,不是假的!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东西,您……要不您随便打发点钱,我老伴等着用呢,今天再不交钱,老伴儿要被拔管儿了,我今儿必须带钱回医院……”
胖子老板露出遗憾之色,道:“老人家,我没说您的东西是假的,是我的眼力不济,学艺不精,我瞧不出它的成色,只能拒绝了,您上别家店试试,很多店里都有掌眼的老师傅,人家经验丰富,没准就鉴定出来了呢。”
老头儿叹了口气,垂头坐在椅子上黯然流泪。
“您,您几位就当它是个赝品,给我一个赝品的价行吗?几百千儿的都行,我……我不指望了,也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儿,我得去找亲戚借钱,这东西我就当赝品卖,您几位看行吗?”
胖子老板叹道:“老人家,您别为难我呀,我是买卖人,这样收东西不合适,以后鉴定出来是真的,别人会骂我趁火打劫您,要是鉴定出来是假的,别人不知道里面的内情,会笑我是傻子,买了个赝品,对本店的信誉打击不小,老人家您恕罪,您这东西我真不能收,当赝品都不能收。”
老头儿失望地垂下头,喃喃道:“算了算了,我真没力气了……”
黯然叹出一口长气,老头儿起身,擦了擦眼角的泪,顺手拎起了桌上的香炉,这次没再郑重其事的用报纸包好,只是随意地拎在手上,显然老头儿对它的价值已经绝望了,此刻这个宣德炉在他眼里不过是个破烂。
老头儿神情失落地走出店门后,何岩这才看着胖子老板道:“您……随便给个价收下来也行呀,老人家看着挺可怜的,等钱救命呢。”
胖子老板难得严肃地道:“不行,刚才我没说假话,古玩店最忌讳收赝品,一旦被熟客知道了,对咱们的信誉是个沉重打击,往后客人登门看什么物件儿都怀疑是假的,买卖没法做了。”
何岩指了指店内,道:“可咱们店里摆的东西都是假的呀……”
胖子老板笑了:“店里摆的东西是蒙游客的,赚点门脸儿水电费,你不会以为我真靠这些假货赝品挣钱吧?”
何岩吃了一惊,这才知道胖子老板确实是做古玩生意的,但他手里的真品不摆在店里,而是做熟客的生意。
见何岩吃惊的模样,胖子老板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你能力不错,在店里历练个一两年,我带你做真正的古玩买卖。”